黎明前的寒气像刀子一样割着裸露的皮肤。灰羽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凝结，又被履带车引擎的热浪瞬间蒸发。
"北边三十公里就是'铁砧'基地。"林眯着石英义眼，电子聚焦声细微地嗡鸣着，"侦察机器人传回的图像显示...情况不太对劲。"
灰羽接过她递来的显示屏。画面上的培养基地被一层奇怪的银色物质覆盖，像是某种菌毯。更诡异的是，基地周围没有任何巡逻的"清道夫"，只有几具被撕碎的机甲残骸。
"这不像棱镜的风格。"老陈凑过来，花白胡子上的冰碴随着说话抖动，"他们就算撤退也会带走所有装备。"
扳手正往蒸***里塞一种可疑的绿色燃料："管他呢！冲进去把罐子都砸开就完事了！"
"然后被那种银色鼻涕虫包饺子？"焊枪翻了个白眼，"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废机油吗？"
灰羽没有加入争吵。他盯着画面一角——银色菌毯上有规律的波纹，像是...呼吸？
手腕上的熵种突然轻微震颤，蓝色光点急促闪烁。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我们得去看看。"他最终决定，"但保持距离，先派侦察队。"
* * *
两小时后，灰羽趴在一处风化岩脊上，望远镜里的景象让他后颈的疤痕隐隐作痛。
铁砧基地已经完全被银色物质吞没。那东西不是菌毯，而是无数细如发丝的星绒纤维，它们像活物般蠕动、交织，形成一种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的诡异结构。
"这不对劲..."林调整着义眼的焦距，"培养舱里的劳工应该都沉睡着，星绒不可能自主活动到这种程度..."
老陈突然抓住灰羽的手臂："看那边！基地西侧！"
望远镜里，银色"海洋"突然隆起一个鼓包，然后破裂——一个赤裸的人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皮肤完全被星绒覆盖，眼睛是两个发光的白点。
"幸存者？"扳手已经架起了步枪。
灰羽刚要回答，更多银白人形从菌毯中站起。他们动作僵硬却协调，像被同一根线操纵的木偶。
"那不是幸存者。"灰羽的声音干涩，"是Ω-001的变种。"
仿佛印证他的话，所有银白人形突然同步转向侦察队的方向，发出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电子啸叫！
"撤退！立刻！"灰羽大吼。
太迟了。银色菌毯像被惊醒的蜂群，瞬间暴起数十道"触须"，以可怕的速度向他们延伸！最近的几根离灰羽只有十几米——
轰！
一道炽白的等离子束从天而降，将银色触须汽化！冲击波把灰羽掀翻在地，耳鸣中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趴下！白痴！"
履带车大小的装甲飞行器低空掠过，舱门打开，瑞雯单手抓着缆绳荡下来，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明显改装过的手炮。她脸上的油彩换成了闪电纹路，左臂的绷带换成了更酷的机械臂套。
"惊喜吗，发光佬？"她咧嘴一笑，牙齿在晨光中白得刺眼。
* * *
飞行器舱内弥漫着机油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怪味。灰羽揉着被安全带勒痛的肩膀，瞪着对面的瑞雯：
"你跟踪我们？"
"哈！"瑞雯往嘴里扔了颗薄荷糖，"议会**亲自视察前线，多么尽职！"她突然严肃起来，"其实是收到了一些...奇怪的报告。"
她调出全息投影：十几处废土定居点的监控画面。每个画面里都有类似的银色菌毯，以及被星绒完全同化的人形。
"我们叫它们'银疫'。"瑞雯的声音罕见地紧绷，"三天内扩散了200公里。最他妈诡异的是..."
画面切换到一个实验室。研究人员正用激光切割一小块银色物质。被切断的部分瞬间变成灰烬，但主菌毯立刻长出新的触须。
"...它们似乎共享同一个意识网络。而且..."瑞雯犹豫了一下，"会'学习'。"
灰羽看向自己的手腕。熵种的光点变得暗淡，像是受到了某种压制。
"Ω-001没有完全消失。"他轻声说，"它变异了...变得更狡猾..."
飞行器突然剧烈颠簸！警报声刺破空气：
【警告！检测到高能生物信号！】
【警告！基地菌毯活性激增800%！】
灰羽扑到舷窗前。下方的银色海洋正在沸腾！无数银白人形从菌毯中站起，组成诡异的阵列。更可怕的是，他们开始融合、变形——一个二十米高的银色巨人正在成形！
"该死！"瑞雯冲向驾驶舱，"飞行员！拉高！立刻！"
飞行器引擎尖啸着爬升。就在他们即将脱离危险高度时，银色巨人突然伸展双臂——它的手臂像液态金属般拉长，变成两道银色长矛直刺天空！
"左满舵！"瑞雯咆哮。
飞行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一击，但第二根长矛精准地刺穿了右侧引擎！舱内瞬间火花四溅，警报声变成了垂死的呜咽。
"准备迫降！"飞行员大喊，"三十秒后撞击！"
灰羽在失重中抓住瑞雯："为什么亲自来？你可以发通讯！"
瑞雯的机械臂咔咔变形，弹出降落伞模块："因为只有我能带来这个！"
她扯开衣领，露出挂在项链上的东西——一块拇指大小的蓝色晶体，与灰羽金属花心的那颗一模一样！
"议会成立那天，这东西突然出现在我枕头底下。"她在引擎爆炸的轰鸣中大喊，"昨晚它突然开始发光...还他妈会说话！"
灰羽的心脏几乎停跳："琉璃？"
银色长矛再次袭来，这次直接贯穿了驾驶舱！
世界天旋地转。灰羽在撞击前的最后一秒，看到瑞雯将蓝色晶体按在了他的熵种上——
刺目的蓝光爆发，吞没了一切痛苦与声响。
* * *
灰羽站在连接之地的草原上。篝火依旧，但艾莉诺和其他人都不见了。只有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远处。
"琉璃？"他的声音颤抖。
背影转过身。确实是琉璃，但比记忆中更加...完整。她的眼睛不再是纯粹的幽蓝，而是带着星绒的荧光纹路。
"不完全是。"她轻声说，"我是她留在晶体里的记忆碎片...与星绒网络融合后的样子。"
灰羽想冲过去拥抱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听我说。"琉璃的表情变得严肃，"Ω-001确实死了，但它的'恐惧'没有。星绒会反映使用者的潜意识...那些被解放的劳工，他们的集体恐惧重塑了它。"
画面在他们周围展开：培养舱中苏醒的人们面对陌生世界的惊恐，失去虚拟依赖的戒断反应，对自由的深层恐惧...
"所以他们本能地...重新创造了牢笼？"灰羽难以置信。
琉璃点头："银疫不是侵略...是求救。他们渴望重新连接，却又害怕再次被控制。"她伸手触碰灰羽的熵种，"只有你能平衡这种矛盾...就像在锈谷城做的那样。"
灰羽突然明白了："需要我进入银疫核心？但上次差点被同化..."
"这次不同。"琉璃微笑，"你有两个锚点。"
她指向灰羽手腕上的熵种，又指向他胸前的金属花。
"一个代表成长...一个代表记忆。两者之间..."她的身影开始模糊，"就是人性的平衡点。"
连接之地开始崩塌。灰羽最后看到的是琉璃的唇形：
"种下新的种子..."
* * *
剧痛。灰羽**着睁开眼睛。他半埋在飞行器残骸里，瑞雯的机械臂正拽着他的衣领往外拖。
"醒醒！发光佬！"她脸上有血，但眼神依然凶狠，"没时间装死了！"
灰羽艰难地爬出来。他们坠毁在基地外围，银色菌毯已经蔓延到五十米外。更可怕的是，那个银色巨人正朝他们走来，每步都让大地震颤。
"计划？"瑞雯检查着手炮能量，语气轻松得像在问早餐吃什么。
灰羽看向手腕。熵种和蓝色晶体已经融合，变成了一株发光的幼苗，根系深入他的血脉，枝叶间跳动着星辰。
"我需要接触银疫核心。"他说，"就在那个巨人胸口...看见了吗？"
银色巨人胸口确实有个漩涡状的纹路，像是一颗畸形的心脏。
"哈！"瑞雯给手炮上膛，"简单！我轰开一条路，你冲进去来个亲密接触！"
灰羽按住她的武器："不，这次需要相反的方法。"他看向正在逼近的巨人，"它害怕孤独...所以我们要先...连接。"
瑞雯的表情像是生吞了只活蜥蜴："你他妈在逗我？那玩意儿刚捅穿了我们的飞机！"
"信任我。"灰羽伸出手，"就像在锈谷城那样。"
银色巨人已经举起巨掌，阴影笼罩了他们。瑞雯看了看巨人，又看了看灰羽的手，骂了句脏话。
"操！要是死了我做鬼也要缠着你！"
她一把抓住灰羽的手。就在接触的瞬间，熵种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道蓝色光柱冲天而起，直接命中银色巨人的胸口！
巨人僵住了。它的银色外壳开始波动、扭曲，像是一面挣扎的镜子。灰羽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拉入一个奇异的空间——
无数声音同时响起：
【不要离开我！】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
【至少在这里我们是安全的...】
灰羽没有抵抗。他让这些恐惧流过自己，同时传递着熵种感受到的一切：
阳光的温暖、雨后泥土的气息、孩子们的笑声、朋友间的争吵...甚至痛苦和失落——真实世界的全部滋味。
【但...孤独呢？】一个声音怯生生地问。
灰羽想起琉璃最后的话。他"捧出"胸前的金属花，让蓝色晶体的光芒洒向四面八方：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他的意识在银疫网络中回荡，"但在深海之下，我们始终相连。"
银色巨人的动作停止了。它的表面开始龟裂，露出内部半透明的核心。灰羽看到了——成千上万被星绒包裹的人类，像婴儿般蜷缩着，表情安详却封闭。
"现在！"他对瑞雯喊道。
瑞雯的机械臂咔咔变形，露出一根细长的注射器："老学究的发明！用你发光的血做的血清！"
她瞄准巨人胸口的核心，注射器嗖地射出，精准命中！
刹那间，银色外壳如同退潮般收缩！被包裹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露出来，他们皮肤上的星绒纹路逐渐褪色，变成与灰羽相似的银色叶脉。
巨人崩塌了。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只有无数晶莹的星绒纤维在阳光下飘散，像一场温柔的雪。
灰羽跪倒在地，精疲力竭。熵种的光芒柔和下来，像是完成了使命。瑞雯瘫坐在他旁边，机械臂冒着烟。
"哈..."她喘着气，"下次...能不能选个简单点的计划？比如...写信投诉？"
灰羽轻笑出声。他看向四周——苏醒的人们正茫然地环顾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些人哭泣，有些人拥抱，更多人只是呆立着，感受风吹过皮肤的触感。
远处，林和幸存的小队成员正飞奔而来。更远处，初升的太阳正驱散最后一缕夜色。
灰羽碰了碰胸前的金属花。晶体温暖如初，仿佛藏着一个遥远的微笑。
"还没结束，对吧？"瑞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还有很多这样的基地..."
灰羽站起来，扶起瑞雯："桥梁需要两端自由。这是一条很长的路。"
瑞雯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自己站稳："行吧，哲学家。但下次——"她指向正在接近的林，"——让年轻人去挨揍！"
林跑近了，石英义眼闪着好奇的光："你们...在银疫内部看到了什么？"
灰羽和瑞雯对视一眼。
"恐惧。"灰羽说。
"还有希望。"瑞雯同时说道。
他们再次看向远方。地平线上，新的旅程正在晨光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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