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往事

乌落啼静静地看着面前人,轻声道:“请进。”

谷幽兰没有动,他微微抬起头,碎发遮盖了眼睑。他朝乌落啼和站在阴影处的江枫眠露出一个笑,一个硬生生扯出的笑。

“幽兰!”

几乎是瞬间,江枫眠站在谷幽兰面前,紧紧抱住了他。谷幽兰没有反应,静静地让他抱着。

好一会儿,江枫眠松开他,眉眼间的黑气,刚才抓住手也没摸到的脉搏,面前的谷幽兰就是那个差一点魂飞魄散的仙者。

“进屋…”江枫眠不由分说地把谷幽兰拉进来,三人坐在沙发上,留声机放着《长生殿》。谷幽兰朝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目光落在江枫眠与乌落啼身上,他轻轻道:“他,还好吗?”

“他很好。”乌落啼站在一边沉声道。

屋子里又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幽兰,你,为什么来找他……”江枫眠突然开口,“那次奈何桥边上…”

“因为我爱他…”谷幽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让他知道那些事,但是他的玉佩碎了…”

谷幽兰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和他送闻杜若的那块一样“他这一世三岁的时候,我扮成道士,在清风观赠了他一块玉佩,就是他前世那块。”他顿了顿,脸上终于有了活人的笑:“那天去他医馆,是玉佩百年后第一次配对认主,我又给了他我那块,如今配对完成,我就能通过玉佩确保他是否安全…”

“可他的那块碎了…里面是他的生辰八字还有他前世的鲜血,这是他的命门…”谷幽兰清俊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们?闻杜若上辈子死后我找了你八十年!我查遍了地府命薄,甚至到九重玄天去找人,这些年,你到底在哪?”江枫眠死死扣着沙发,眼里尽是痛苦与悲哀。

“我在忘川…”

“咣当”

江枫眠手里茶杯落地,他猛然睁大双眼,上前抓住谷幽兰肩膀:“忘川?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以为你成了弑神者就天不怕地不怕了!那地方烧的是他妈你的精气,是你的命,你他妈在那干嘛?等闻杜若投胎,他他妈根本认不出来你!”

“他的记忆在恢复,我能感受到……”谷幽兰道:“我没法找你们,枫眠,我知道你和落啼经历了什么,我没法再去麻烦你们……”

江枫眠双眼猩红,他紧紧地把谷幽兰搂进怀里,“我他妈不在乎,咱们是兄弟……”

窗外刮起风,掀起了客房的门帘,闻杜若正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远方。

“杜若?”乌落啼疑惑地喊了一声,三人的目光都定在闻杜若身上,乌落啼轻轻走过去“杜若,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闻杜若并没有回答,只是如梦中呓语般叹道:“幽兰…”

三人愣住,谷幽兰快步到他面前,一根手指附在他眉心,一股幽蓝色的光散开,几人进入到了闻杜若的梦境。

那是一间药房。

“谷家药房!他真的在恢复记忆?”江枫眠话语中不乏狐疑。

“或许咱们去国外的几年,他自己也调查了一些东西,不然玉佩不会碎,幽兰也不会来找他。”乌落啼在一旁沉吟道。

谷幽兰眼睛猛然睁大,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

“我也是猜测,先看吧,看看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药房归置的很整齐,闻杜若梦境的质量很高,算得上4D,气味,感受,画面都不错。几人甚至能闻见药的苦香。

一旁的门框上倚着一个少年,嘴里叼着跟狗尾巴草,嘴里不成调的哼着戏词,正是当年的闻杜若。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哎,我说谷少爷,您也看看我,别老盯着药锅,我新找江枫眠学的戏,您给点评两句啊……”语气中透着纨绔。

他对面,隔着袅袅的药雾,谷幽兰(民国)正坐在一张矮凳上,低着头不理他,专注地看着面前一个小巧的红泥药炉。

炉上架着一个青瓷药铫,里面正煎煮着不知名的药材。他穿着素净的竹青色长衫,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清俊而专注,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修长的手指不时用蒲扇轻轻扇着炉火,控制着火候。

闻杜若见他不理也不恼,忽然起了玩心,故意凑近了些,对着谷幽兰的耳朵,拔高了调子,学着戏台上的花旦,捏着嗓子唱道:

“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谷幽兰扇火的动作猛地一顿!

一股嫣红从苍白的耳尖迅速蔓延开来,他紧抿着唇,狠狠地瞪了一眼闻杜若。

“聒噪!”

“嘿嘿,小神医耳朵都红了,怕是被我唱动了心?”少年笑得粲然,那一抹绿色在嘴边乱颤。

“滚去切药,药房重地,休要胡闹!”

谷幽兰仍不抬头,冷着脸扔给他一句话。

梦境渐渐消散,几人站在一片虚无。

“不儿,谷少爷,不是我说,您当年对他这么冷淡,怎么后来就要为他卖命啊?”江枫眠抱着手臂,一脸戏谑。

“……”谷幽兰沉默了,随后一本正经“要面子罢了…”

“噗…”乌落啼喷了一口不存在的茶。

“好了好了,他这个梦有没有下一集啊,还挺有意思,跟连续剧似的。”江枫眠敲了敲玻璃似地罩子,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也许吧……”话音未落,眼前景色骤变,像是无数尘埃落定,堆积出的光景。

这次是一间佛堂。

看到这,乌落啼脸上泛起一丝匪夷所思的红,他连声咳嗽。

“怎么了,你?”江枫眠一脸玩味的看着他“看看呗,反正都是我们之前干过的事,跟走马灯一样,多有意思。”

“……”

乌落啼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他一袭素衣,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薄唇微动,无声的诵念经文,佛堂里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他手中佛珠相碰的轻响。

本是一派清心寡欲,可供桌下却钻出一个人,眼睛边上带着没卸干净的飞红,正笑眯眯地盯着诵经的人。

“哎,我还没长开的时候就这么好看了,哎,还得是我。”江枫眠在一旁吹彩虹屁。

梦境里,江枫眠宛若一只狐狸,轻手轻脚地溜到乌落啼身后,摸到一根白毫毛笔,到一旁盛满朱砂的碟子里蘸上一笔。

乌落啼似乎有所察觉,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但并未睁眼,也未停止诵念。

江枫眠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他俯下身,凑到乌落啼耳边,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对方敏感的耳廓。他举起那支朱砂笔,稳稳地、轻轻地点在了乌落啼白皙光洁的眉心。

一点鲜艳欲滴的朱砂痣,瞬间印在了那菩萨般圣洁的额头上!

“嘶——!”乌落啼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他下意识地就想抬手去擦,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雕。

“胡闹!”他斥道。

江枫眠却笑得肆意,指尖还沾着一点朱砂,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菩萨,你这副模样,可比庙里的佛像生动多了。”

乌落啼的呼吸微微一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一把扣住江枫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低哑:“……江枫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枫眠不退反进,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乌落啼的脸颊,指尖沾着的朱砂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他凑近,呼吸几乎交融,嗓音带着蛊惑般的低哑:“知道啊……我在渎神。”

乌落啼的瞳孔骤缩,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咬牙道:“……放肆。”

“比不上小菩萨,满殿神佛眼前把我压在蒲团上。”他笑得狡黠,指尖沾染的朱砂轻轻巧巧抹在乌落啼唇上“你念了那么多佛经,那经书上的菩萨,有我好看吗?”

乌落啼先是一愣,随后慌忙松开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江枫眠伸出手指,似乎想去触碰那点鲜艳的朱砂,却被乌落啼猛地偏头躲开。

“滚出去!”乌落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佛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敢再看江枫眠那双波光潋滟、仿佛能勾魂摄魄的眼睛。

江枫眠看着他那副强作镇定、额角却冷汗涔涔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和执着。

他不仅没走,反而更近一步,几乎要贴上乌落啼紧绷的后背,在他耳边轻语:

“小菩萨,你渡得了天下人,为何……渡不了你自己?也渡不了……我?”

佛前的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光影在两人之间剧烈晃动。

“咳咳咳”谷幽兰一阵咳嗽“你俩那会就这样了……”他又一本正经地说。

“要不是小菩萨太腼腆,杜若出国前能喝上喜酒。”江枫眠撇了在一边装鹌鹑的乌落啼“行了,瞧你那德行,不是你砸…”

话没说完,谷幽兰轻轻捂住他的嘴唇:“给我留点面子吧,honey”

这回是江枫眠耳朵一红,他给了乌落啼一拳:“无耻!”

谷幽兰低头看着玉佩,彼时几人已经来到现实世界,闻杜若睡的香甜,谷幽兰轻轻在他唇角落下一吻,为他压好被子。

三人关了门悄悄走出去。

黑暗中,闻杜若突然睁开眼睛,一滴泪水划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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