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没说话。
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三生石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小苟。
陈小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哼。”
一声冷哼,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孟婆终于移开了那审视的目光,“算你小子,还有点急智。”
她狐疑地接过那根“吸管”,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磨砺的力道,反复捻着那根管子。
“噗”
她随手就将那根流光溢彩的吸管,插进了身旁那只白玉汤壶里。
浑浊的汤汁,微微荡漾。
“下次——”
她猛地抄起旁边那柄青铜汤勺,勺子尖精准地悬停在陈小苟的脑门上方,距离头皮不过半寸。
“再敢漏东西,老婆子我就用这个,给你开个瓢!听清楚了?”
“是!是!“
“滚吧滚吧!别在这碍眼,挡着老婆子做生意!”
”谢婆婆!谢婆婆开恩!”
陈小苟如蒙大赦,点头哈腰,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撒开腿就跑。
不是跑。
是逃!
亡命奔窜!
脚下仿佛生了风火轮,不,比那更快。
冲!
冲上那翻涌的云海,远离了奈何桥那股阴森腐朽的气息,他才敢停下来,
“呼…嗬…嗬…”
他刹住脚步,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重重地靠在阿呆冰冷僵硬的羽毛上。
秃毛大鸟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噜”,庞大的身躯,被撞得微微一晃。
这口劫后余生的浊气,还没来得及在肺腑里转上一圈。
嗡——
一股突如其来的灼烧感,从他怀里炸开,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心口。
“嘶——”
陈小苟倒抽一口冷气,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掏摸。
是天庭速运那块毫不起眼的杂役令牌,此刻它正剧烈地震颤着,散发出惊人的高热,烫得他手指发麻。
他哆嗦着将它掏出来,定睛一看,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只见那原本黯淡无光的木牌表面,几行猩红刺眼的大字,正狰狞地浮现出来:
【严重警告!】
工号:9527 陈小苟
客户:孟婆(幽冥司)对您发起投诉!
投诉理由:配送物品不全,缺少关键配件(琉璃吸管),服务态度敷衍!
经天道系统核实,客户所述基本属实(备注:吸管材质存疑,有待进一步鉴定)。
处罚:
1. 即刻扣除本月全部功德薪俸(100点)。
2. 处以业火焚薪之罚。
即刻执行!
“什…什么!”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小苟只觉得眼前一黑,金星乱冒,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差点一头从阿呆宽阔的背脊上栽下去。
材质存疑?
孟婆那老狐狸,她看出来了,她早就看出来了!
她看出来了,却装作若无其事。
像猫戏老鼠一样,慢悠悠地放他走,让他以为自己侥幸过关,然后在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再给予这致命一击。
这是赤裸裸的秋后算账,是钝刀子割肉,是要看着他从希望的云端,跌入绝望的深渊!
嗤——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灼痛,猛地从令牌上爆发。
那不是皮肤被火焰燎烤的痛,而是直接作用于构成他存在根基的仙灵本源。
“啊!!!”
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刺穿了他的魂魄,点燃了维系他“存在”的核心。
他惨叫一声,令牌脱手飞出。
但令牌,并未坠落。它诡异地悬浮在,陈小苟面前三尺的虚空之中。
轰!
令牌之上,凭空燃起一簇火焰。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望气息,弥漫开来。
火焰的内部,翻滚扭曲着无数细密如蚁的黑色符文,在暗红的火狱中,无声地开合、蠕动、诅咒!
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任何生灵心神崩裂,永坠绝望深渊。
业火!
焚尽罪孽,灼烧薪柴的幽冥业火!
暗红的火舌,带着一种贪婪的的姿态,缠绕着令牌,无声地舔舐。
令牌表面,原本代表着陈小苟辛劳一个月的那一百点功德金光。
被焚烧殆尽!
惩罚结束了吗?
没有!
那业火在焚烧完功德金光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是尝到了某种“美味”的甜头,火焰的核心骤然亮起一丝更加深邃的暗红!
嗤啦!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暗红火苗,猛地从主焰中分离,带着精准而残忍的轨迹,在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
不偏不倚,燎在了陈小苟腰间那个破旧不堪的灰布钱袋上。
“不——!”
“我的灵石!”
陈小苟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
那是他飞升时,历经千难万险,忍受着脚底磨烂的痛苦,藏在鞋底夹层里,偷偷带上仙界的最后两块下品灵石。
这是他在这冰冷仙界里,唯一的“硬通货”!
然而,业火无情,天道至公。
暗红的火苗,只是那么轻轻一闪,一触即收。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冲天的火光。
只有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散开。
钱袋,连同里面那两块他视若生命的的石头,就在陈小苟绝望的注视下,化作一小撮污浊的黑灰。
风,轻轻吹过。
灰烬被吹散。
只有一颗米粒大小,被烧得焦黑变形,几乎无法辨认的灵石碎渣,“叮”的一声,滚落在蓬松洁白的云絮上。
啪嗒。
令牌恢复成灰扑扑的模样,掉在陈小苟脚边,上面代表薪俸的数值,已经彻底归零。
腰间的钱袋,没了。
怀里揣着的杂粮馒头,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空荡荡的胃袋,传来一阵痉挛般的绞痛。
他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
捡起那粒还带着一丝余温的焦黑灵石碎渣,紧紧攥在手心。
粗糙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
阿呆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绝望,用那秃毛的翅膀尖,轻轻蹭了蹭陈小苟冰凉的手臂,发出一声低低的含糊的“咕…”。
陈小苟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巍峨耸立,金光万道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南天门,又低头看了看手心那点卑微的焦黑。
仙路迢迢,开局就欠下十万年巨债。
坐骑是个睁眼瞎,第一单工资就被烧成灰,连最后的口粮都化作了飞烟。
他扯了扯嘴角,喉咙里发出一点干涩的气音,意义不明,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最终,他只是用力地,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那块早已冰冷僵硬的馒头。
粗粝的口感,混合着云海微咸的湿气,在口中弥漫开来。
嚼吧,陈小苟。
他对自己说,用力地咀嚼着。
这仙界的第一口饭,真他娘的…噎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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