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头的空气，凝固了。
翻滚的孟婆汤锅里，那场由凡间跳跳糖引发的微型爆炸盛宴，还在持续。
浑浊的汤液表面，密集的气泡，如同千万只疯狂的小鬼在蹦跶，“噼里啪啦”的爆响，在死寂的幽冥地府里显得格外刺耳又荒谬。
浓烈到发齁的廉价水果香精味，混合着忘川河水特有的阴湿腐朽气息。
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味，强势地冲刷着每一个亡魂空洞的感官，也冲击着孟婆那饱经沧桑的神经。
孟婆举着巨大的汤勺，枯瘦的手臂僵在半空，那张风干橘子皮似的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写满了终极困惑与震怒：
我是谁？
我在哪？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排队的亡魂队伍，第一次出现了骚动。
那些麻木空洞的脸上，被这从未见过的诡异景象，这霸道的气味，撬开了一丝缝隙，茫然地互相张望着，发出意义不明的低低呜咽。
整个奈何桥头，弥漫着一种荒诞绝伦的混乱。
陈小苟的心脏，在腔子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粗布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完了。
玩脱了。
这跳跳糖的威力远超想象。
孟婆怕不是下一秒，就要把他，连同这包“混沌初开精华”一起，倒进锅里熬汤！
他下意识地捂紧了，藏在怀里的杂役令牌，指尖冰凉，仿佛已经感受到业火焚身的恐怖灼痛。
这一次，恐怕连孙小空那张猴子脸符纸，也救不了他了！
“好…好你个…”
孟婆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沙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好你个混账东西！”
“竟敢拿这等…这等邪魔妖物，来污老婆子的汤！”
“毁我清誉！”
“乱我轮回！”
“我…我今日非把你…”
那沾着浑浊汤液的木勺，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眼看就要朝着陈小苟的天灵盖狠狠砸落。
千钧一发！
陈小苟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往后一缩。
同时，藏在袖中的手，飞快地捏住孙小空塞给他的那张“差评延迟符”，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脑门狠狠一拍。
“啪！”
符纸贴上额头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类似烧焦猴毛的怪味，再次钻入鼻孔。
符纸如同水滴融入海绵，瞬间消失不见，只在皮肤上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灼热感。
孟婆的汤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下。
然而，就在勺沿距离陈小苟头皮不足三寸之时，孟婆的动作却诡异地僵住了。
她浑浊的眼睛里，那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掐断，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茫然所取代。
她举着勺，歪着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种极其费解的表情，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咦？”
孟婆发出一声困惑的鼻音，浑浊的目光，在陈小苟脸上，在还在噼啪作响的汤锅上，来回扫视，充满了纯粹的疑问。
“老婆子我…刚才要干嘛来着？”
“这汤…这汤怎么这么热闹？”
她甚至下意识地，用勺子搅动了一下那锅依旧在蹦跶的汤液，看着翻腾的气泡，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好奇。
陈小苟死里逃生，双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狂跳，后背的冷汗被阴风一吹，冻得他一个激灵。
孙小空。
这猴子的符。
真他娘的神了！
虽然不知道能顶多久，但至少暂时保住了小命。
“大…大人！”陈小苟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强撑着挤出最谄媚的笑容。
“您看！这‘混沌初开·记忆清除特效颗粒’，果然神效非凡吧？”
“活性十足！只需撒入少许，便能彻底激发汤中药性，使遗忘之力更加霸道纯粹！”
“您听这声响！您闻这气息！亡魂饮下，保管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连自己姓什么都想不起来！效果绝对远超那区区琉璃吸管！”
他指着那锅还在欢快冒泡的汤，说得唾沫横飞，仿佛刚才差点被开瓢的不是自己。
孟婆依旧一脸茫然，但似乎被陈小苟这斩钉截铁的“专业”解释给唬住了。
她皱着眉，看着锅里活力四射的汤液，又看看陈小苟那张写满“真诚”的脸，虽然因为紧张肌肉有些抽搐。
眼里那点残存的怒火，彻底被巨大的困惑取代，甚至还掺杂了一丝丝将信将疑。
“真…真有如此神效？”
带着浓浓的迟疑，她舀起一勺还在轻微“滋滋”冒泡的浑浊汤液，凑到鼻尖闻了闻。
那浓烈的人工果香，混合着忘川的腐朽，冲得她眉头紧锁。
“这味道…霸道是霸道了…可…可这也太…”
她似乎想找个词来形容，却一时语塞。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陈小苟立刻接上，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您想啊！遗忘本就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本能！何须那些花里胡哨的修饰？”
“这看似奇异的气息，正是遗忘法则最本源的体现！”
“亡魂饮下，保管连这味道都记不住，只留下对轮回新生的无限向往！”
他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忽悠词汇全用上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孟婆脸上。
孟婆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看看汤，又看看陈小苟，似乎在艰难地消化着这套歪理邪说。
最终，或许是那符纸的效力还在，也或许是这锅过于“活泼”的汤，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她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把汤勺往锅里一扔：
“哼！油嘴滑舌！这次…这次就算了！”
“下次再敢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老婆子我定不轻饶！”
“滚吧滚吧！看着你就烦！”
陈小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奈何桥头。
刚才那短短片刻，简直比和地仙打一架还累。
他摸了摸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符纸消失前的灼热感。
差评延迟符。
这弼马温，有点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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