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的火光燃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才渐渐熄灭，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长沙城的街道上已经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挨家挨户地踹门搜查，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是催命的鼓点，敲得人心惊肉跳。
“都给我仔细搜！任何可疑人员都不许放过！马司令有令，谁能抓住陈婉清那伙人，赏银百两！” 王副官的咆哮声在巷子里回荡，他手里挥舞着马鞭，时不时抽打几下缩在墙角的百姓，“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此时，陈婉清一行人正躲在城南一处破败的小屋里。这屋子原本是个菜农的储藏室，四面漏风，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只有一扇小窗朝着后巷，勉强能透进些许光亮。铁手用几块破木板顶住摇摇欲坠的木门，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外面士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行啊，” 铁手压低声音说道，“这四周全是兵，别说出去了，就是喘口气都怕被他们听见。马德彪这老狐狸，肯定是料到我们没跑出城，才下了这么狠的命令封锁全城。”
老九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长沙城的地图，眉头紧锁：“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被重兵把守，每个路口都设了卡子，盘查得严严实实。咱们现在就是插翅也难飞啊。”
陈婉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上还穿着昨晚那身沾了些许血污的夜行衣。她望着窗外晃动的枪托影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凝霜剑的剑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带的干粮不多了，最多撑到今晚。而且这里太显眼，迟早会被搜查的士兵发现。”
张九宸站在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的动静。他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现在硬闯肯定不行，只能先躲过大兵的排查，再想办法。依我看，我们得易容变装，混在人群里才不容易被发现。”
“易容变装？” 铁手挠了挠头，“咱们这模样，怎么变啊？总不能抹点锅底灰就成了别人吧？”
“我有个主意。” 张九宸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城西有个洋人商会，里面的洋鬼子个个穿着奇装异服，那些大兵平日里最怕洋人，见到他们都得绕着走。如果我们能弄到几套洋装，扮成洋人买办，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哑巴老八闻言，立刻兴奋地比划起来，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外面，意思是他可以去帮忙。
陈婉清却有些犹豫：“洋装？我们穿得惯吗？而且那些洋人个个高鼻深目，我们这黄皮肤黑头发，能装得像吗？”
“放心，” 张九宸说道，“我见过那些洋人的买办，有不少是中国人，只要穿着打扮像模像样，再学着他们的样子走路说话，那些大兵未必能分辨出来。关键是要敢豁出去，不能露怯。”
老九点了点头：“张大哥说得有道理，那些大兵大多没见过世面，只要咱们气场够强，他们肯定不敢细看。而且洋装遮得严实，正好能遮住我们身上的伤口和兵器痕迹。”
众人商议已定，决定先把带回来的陪葬品和七器藏好。张九宸在屋里仔细搜查了一番，发现墙角有块松动的石板，他示意铁手帮忙，两人合力将石板撬开，下面是一个深约三尺的土坑。
“就藏在这吧。” 张九宸说道。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装着陪葬品的箱子和用布包裹好的七器放进土坑，又在上面铺了几层干草，再把石板盖回原处，用泥土仔细抹平缝隙，看起来与周围的地面别无二致。
“这样应该安全了。” 铁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等风头过了，咱们再回来取。”
一切安排妥当，张九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此时正值午时，士兵们换岗的间隙，街上的守卫稍微松懈了些。“我现在就去洋人商会，你们在这里守着，千万别出声。” 他叮嘱道，又特别看了陈婉清一眼，“照顾好自己。”
陈婉清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信任。张九宸的身手她是见过的，只要不是遇到大批士兵，应该不会有问题。
张九宸整了整衣服，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翻了出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后巷的拐角处。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屋里一片死寂，众人都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偶尔有士兵的皮鞋声从门前经过，每一次都让人心提到嗓子眼。老九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给陈婉清和铁手处理昨晚打斗时留下的伤口，哑巴老八则在屋里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傍晚时分，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搜查声也稀疏了些。就在众人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后窗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三长两短，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铁手连忙将窗户打开，张九宸闪身跳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搞定了。” 他喘了口气，将包袱扔在地上，“快换上，我在商会门口观察过，那些洋人的买办都这么穿。”
众人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里面果然是几套款式新颖的洋装。陈婉清拿起一套白色的西服套装，面料光滑细腻，胸前还别着一朵小巧的丝绸胸花。旁边还有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正好能遮住大半张脸。
“这是给你的。” 张九宸指着那套白色西服对陈婉清说道，“我看那些留洋回来的大小姐都这么穿，既体面又不显眼。”
陈婉清有些犹豫地拿起西服，她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但想到眼下的处境，也顾不上许多了。她走到屋角，背对着众人，先脱掉了身上的夜行衣，只留下贴身穿的金丝软甲内衬。这软甲轻薄贴身，穿在里面不仅能起到保护作用，还能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然后她穿上白色的衬衫，系好领结，再套上西装外套和长裤，最后戴上鸭舌帽，将披肩长发仔细地盘在帽子里，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当她转过身来时，众人都眼前一亮。只见她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服，身姿挺拔，气质干练，再配上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活脱脱一副刚从西洋留学回来的大小姐模样，与之前那个温婉的江南女子判若两人。
“真好看。” 老九忍不住赞叹道，“别说马德彪的兵了，就是咱们自己人，不细看都认不出来。”
陈婉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感觉有些新奇，又有些别扭。
张九宸也开始换装，他拿起一套黑色的燕尾服，动作利落地穿上。白色的衬衣领口系着一个红色的小领结，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鼻梁高挺，眼神深邃。脚上那双黑色的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仿佛能照出人影。最后他戴上一顶黑色的礼帽，微微倾斜着压在额前，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英伦绅士的优雅与神秘。
“张大哥这扮相，简直比那些洋鬼子还像洋鬼子。” 铁手打趣道，他拿起一套灰色的条纹西装穿上，虽然身材魁梧，但穿上西装后也显得沉稳了许多。
老九选了一套棕色的西装，戴上一副圆框眼镜，看起来像个文质彬彬的账房先生。哑巴老八则穿上了一套浅蓝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搭配着白色的针织衫，显得年轻了不少，脸上还带着一丝腼腆的笑容。
众人都换好衣服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身行头，与他们平日里的摸金校尉装扮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好了，时间不早了。” 张九宸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夜幕已经降临，街上的路灯次第亮起，“我们先去城里的西洋酒店落脚。那酒店老板是洋人，背后还有西洋兵撑腰，马德彪不敢轻易招惹，在那里我们能暂时安全，还能谋划接下来的事。”
众人纷纷点头，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张九宸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率先走了出去。陈婉清紧随其后，下意识地挽住了张九宸的胳膊，两人并肩走着，看起来就像一对亲密的情侣。铁手、老九和哑巴老八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整个队伍看起来就像一家人刚从国外回来，准备找家酒店歇息。
街上的士兵果然对他们多看了几眼，但看到他们身上的洋装和自信的神态，又想起马司令叮嘱过不要招惹洋人，便只是皱了皱眉，没有上前盘问。
走到一个路口时，正好遇到王副官带着一队士兵巡逻。王副官的目光在张九宸和陈婉清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看到张九宸投过来的冰冷眼神，又想起洋人的厉害，最终还是悻悻地转过头，挥了挥手，带着士兵继续往前走了。
陈婉清感觉到挽着张九宸的手心里全是汗，直到走过那个路口，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脚步也有些发软。
“别怕，” 张九宸低声说道，语气沉稳，“我们快到了。”
众人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一座气派的西洋酒店出现在眼前。酒店外墙是红色的砖墙，门口挂着两盏明亮的汽灯，几个穿着红色制服的门童正站在门口迎接客人，门口还站着两个高鼻梁蓝眼睛的西洋兵，背着步枪，神情严肃。
张九宸带着众人径直走向酒店大门，门童看到他们的装扮，立刻恭敬地拉开了门。进入酒店大堂，里面灯火通明，地板是光滑的大理石，墙上挂着几幅西洋油画，不少穿着讲究的客人正坐在沙发上交谈。
张九宸走到前台，用流利的英语和前台的洋人侍者交流了几句，侍者恭敬地点着头，很快就为他们办理好了入住手续，给了他们两把房间钥匙。
一行人跟着侍者上了二楼，住进了相邻的两个房间。房间里的陈设都是西洋风格，有柔软的沙发、明亮的台灯，还有一张宽大的床。
关上门后，陈婉清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她瘫坐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安全了。”
铁手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这地方真不错，外面还有西洋兵守着，马德彪的人肯定不敢来这撒野。”
老九则在房间里来回打量着：“张大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吧？”
张九宸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马德彪害死了陈府那么多人，这个仇必须报。只是我们现在没了七器，手里的武器也不够，硬拼肯定不行。”
陈婉清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要杀了马德彪，为陈府的人报仇。”
“报仇是肯定的，但得有计划。” 张九宸说道，“我刚才在楼下听客人们聊天，说马德彪最近从军火商那里买了一批枪支弹药，就藏在他的司令部，也就是原来的陈府里。我们得想办法把那些枪支弹药弄到手，有了家伙，才有机会成功。”
铁手眼睛一亮：“弄枪？这事儿我熟！想当年我在军队里，最擅长的就是摸营劫寨了！”
哑巴老八也兴奋地比划着，意思是他也能帮忙。
老九点了点头：“有了枪支弹药，咱们的胜算确实能大不少。只是陈府现在戒备森严，想要从那里弄出军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张九宸站起身：“这事儿急不得，我们先在这酒店住几天，打探清楚陈府的布防情况，再制定详细的计划。这段时间，我们就装作普通的洋人买办，尽量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陈婉清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此时，窗外传来了教堂的钟声，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张九宸看了看众人：“大家先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开始打探消息。”
铁手和哑巴老八住进了隔壁的房间，张九宸则留在了这个房间。陈婉清走到床边，看着窗外长沙城的夜景，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接下来的刺杀行动将会异常艰难，但她别无选择，为了陈府的冤魂，她必须拼一次。
张九宸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有我们在，一定能成功的。”
陈婉清转过头，看着张九宸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点了点头，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陈府众人的身影，还有马德彪那张丑恶的嘴脸。
夜深了，酒店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而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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