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把林家公馆的青瓦染得油亮。东厢房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却比窗外的秋雨还要冰冷几分。
长条会议桌的主位上，林父林建国眉头紧锁，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才后知后觉地摁灭在烟灰缸里。他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平日里还算温和的脸上，此刻满是焦虑。
桌对面，坐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是赵家的当家人赵天阳。他穿着昂贵的皮尔卡丹西装，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林老哥，”赵天阳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这合同你都看了半小时了，还犹豫什么？这批电子元件，我可是按市场价给你打了八折，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旁边的赵家副总连忙附和：“就是啊林总，现在这行情，谁不知道电子元件紧俏？赵总肯照顾老邻居，那是给您面子！”
林建国的脸色更加难看。林家主营小家电批发，最近急需一批进口电子元件周转，赵天阳主动找上门，说是有渠道，价格还优惠，他本以为是好事，可这合同越看越不对劲。条款密密麻麻，看似滴水不漏，却总觉得哪里藏着陷阱，可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赵老弟，”林建国搓了搓手，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这违约金……是不是太高了点？万一交货延迟，我们林家可承担不起啊。”
“延迟？”赵天阳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林老哥这是信不过我赵天阳？我赵家在苏杭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什么时候拖欠过货？再说了，合同里写得明明白白，‘不可抗力’除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这话堵得林建国哑口无言。是啊，合同里确实有“不可抗力”的条款，可他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爸，签了吧！”坐在旁边的林浩早就按捺不住了，他想着赶紧签完合同，好去找刚才那个妖娆女人，“赵哥还能坑我们不成？这么好的价格，错过了才是傻子！”
“你懂什么！”林建国瞪了他一眼，心里更加烦躁。
王秀莲也在一旁敲边鼓：“老林，我看赵老板是真心帮我们，你就别磨磨蹭蹭了，耽误了生意怎么办？”
苏清雪坐在角落，清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也带着一丝忧虑。她虽然不懂生意，但也看得出父亲的为难，和赵天阳那过于热情的态度背后，似乎藏着什么。
就在林建国咬咬牙，准备拿起笔的瞬间——
“这份合同，签不得。”
一个平静却清晰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只见林默站在那里，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袖口磨破的地方格外显眼，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头上，看起来有些狼狈。可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地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没有丝毫怯懦。
“林默？！”王秀莲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尖声骂道，“你个废物怎么跑这儿来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赶紧滚出去！”
林浩也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挥手：“你偷听我们说话？赶紧滚，别在这儿碍事！”
苏清雪看到林默，秀眉微蹙，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她以为刚才在前院，林默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他竟然敢闯会议室，干扰父亲谈生意。
林建国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虽然不像王秀莲那样刻薄，但也觉得林默此举太过荒唐，沉声道：“林默，这里是会议室，没你的事，先出去。”
赵天阳打量着林默，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随即又换上玩味的笑容，对林建国道：“这位就是林老哥的女婿？看着倒是……挺精神的。”他故意把“精神”两个字说得很重，明眼人都听得出是嘲讽。
面对众人的呵斥和嘲讽，林默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合同上，前世的记忆碎片瞬间涌上心头——就是这份合同，让林家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赵天阳根本没有稳定的货源，他所谓的“渠道”，其实是一批即将被淘汰的劣质元件。合同签订后，他先是拖延交货，等林家错过了最佳进货期，再用劣质元件充数。林家发现时已经晚了，卖出去的小家电频频出故障，口碑一落千丈。而赵天阳则以“林家验收签字”为由，拒绝退货，反而反手起诉林家拖欠货款，索要天价违约金！
就是这场官司，拖垮了本就根基不稳的林家，也成了压垮林建国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一病不起。而赵天阳，则趁机吞并了林家的市场份额，一跃成为苏杭小家电行业的龙头！
前世的他，当时正在后院洗碗，隐约听到了争吵，却因为怯懦，没敢上前。直到后来林家败落，他才从王秀莲的咒骂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却早已无力回天。
但现在，他回来了！
“这份合同，”林默的目光从合同上移开，落在赵天阳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个陷阱。”
“你说什么？”赵天阳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怒火取代，“你一个吃软饭的废物，懂什么合同？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林默走到会议桌前，无视王秀莲要吃人的目光，伸手拿起那份合同。
“你干什么！”王秀莲想去抢，却被林默一个眼神制止。那眼神冰冷锐利，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手。
林默快速翻阅着合同，手指在其中一页停下，指着一条条款，对林建国道：“爸，你看这里。”
林建国疑惑地凑过去，只见林默指的是“验收标准”这一条。条款写着：“乙方（林家）在收到货物后，应于三日内完成外观验收，逾期视为合格。”
“这有什么问题？”林建国不解。
“问题大了。”林默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外观验收，只能检查包装是否完好，根本无法检测元件的质量和性能。赵老板如果用劣质元件充数，三日内你们根本发现不了。等出了问题，他就会以‘已验收合格’为由，拒绝负责。”
赵天阳的脸色微微一变，强作镇定道：“一派胡言！我赵家做的是正经生意，怎么会用劣质元件？”
“是不是胡言，你可以问问你的副总。”林默的目光转向旁边的赵家副总，那副总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林默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还有这条‘不可抗力’。合同里写的‘不可抗力’，只包括自然灾害，却刻意漏掉了‘政策变动’和‘货源短缺’。赵老板根本没有稳定的进口渠道，一旦遇到政策调整，或者他的上游断货，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拖延交货。到时候，林家拿不到货，无法按时向客户交货，面临的就是双重违约——一边要赔客户的钱，一边还要支付给赵家天价违约金。”
他的话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仿佛亲眼见过事情的走向一般。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建国拿着合同的手开始发抖，他反复看着林默指出的条款，越看越心惊，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如果刚才真的签了字，林家就彻底完了！
王秀莲和林浩也傻眼了，他们虽然不懂生意，但也听出了其中的凶险，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苏清雪抬起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打量着林默。这个她印象中懦弱、无能的丈夫，此刻正站在那里，侃侃而谈，眼神锐利，气度沉稳，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怎么会懂这些？他怎么会知道赵天阳的底细？
赵天阳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窝囊的上门女婿，竟然能看穿他精心设计的陷阱！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恼怒，冷笑道：“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又能怎么样？没有我这渠道，你们林家能拿到这么便宜的货吗？到时候交不出订单，照样得破产！”
“谁说没有渠道？”林默放下合同，目光平静地看着赵天阳，“城南的宏远贸易行，老板姓周，他手里有一批同型号的元件，价格比你这‘优惠价’还要低五个点，而且货源稳定，信誉良好。”
宏远贸易行？周老板？
林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他听说过这家贸易行，只是一直没搭上关系，没想到他们也有货！
赵天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林默。宏远贸易行和周老板，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抢下这批货的渠道，林默怎么会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赵天阳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林默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林建国，语气诚恳：“爸，做生意，诚信为本，更要擦亮眼睛。有些人表面和善，实则包藏祸心。这份合同，绝对不能签。”
林建国看着林默，眼神复杂。这个上门女婿，三年来沉默寡言，受尽委屈，他几乎快要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今天，他不仅阻止了一场灾难，还指明了新的渠道，这份见识和胆识，连他都自愧不如。
“好……好！”林建国深吸一口气，将合同推到一边，看向赵天阳，语气冷淡，“赵老弟，看来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慢走不送。”
赵天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今天这脸是丢尽了。他怨毒地看了林默一眼，又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副总，起身拂袖而去：“哼！林建国，你会后悔的！”
赵家的人走后，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王秀莲看着林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骂他？可他刚刚救了林家。夸他？她又拉不下脸。
林浩也蔫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苏清雪看着林默，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疑惑和探究，她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林默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以前在书里看到过一些商业案例，刚才看合同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他没有说实话，重生的秘密，暂时还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顿了顿，看向林建国：“爸，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去联系周老板，帮林家拿到这批货。”
林建国看着林默，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被坚定取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信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林默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看着林默离去的背影，王秀莲终于忍不住了，对林建国道：“老林，你怎么能信他？他就是个废物……”
“住口！”林建国猛地打断她，脸色严肃，“今天要不是林默，我们家就完了！从今天起，不准再对他说这种话！”
王秀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难看。
苏清雪站在窗边，看着林默撑着一把旧伞，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这个男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林默吗？
雨还在下，但会议室里的压抑气氛，却仿佛被林默那道瘦削却挺拔的背影，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丝微光。
林默走在雨中，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却浇不灭他心中的火焰。
林家，只是开始。
这一世，他不仅要守护自己在意的人，更要一步步崛起，将所有欺辱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他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坚定的笑容。
“等着吧，属于我的时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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