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项梁杀人,与籍避仇於吴中。
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2、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国也。是时重耳年四十三。从此五士,其余不名者数十人,至狄。
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刘;以少女妻赵衰,生盾。居狄五岁而晋献公卒,里克已杀奚齐、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已而晋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与,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原徙之大国。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于是遂行。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过卫,卫文公不礼。去,过五鹿,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重耳怒。赵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重耳至齐二岁而桓公卒,会竖刀等为内乱,齐孝公之立,诸侯兵数至。留齐凡五岁。重耳爱齐女,毋去心。赵衰、咎犯乃于桑下谋行。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必死于此,不能去。”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原也。”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过曹,曹共公不礼,欲观重耳骈胁。曹大夫厘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柰何不礼!”共公不从其谋。负羁乃私遗重耳食,置璧其下。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去,过宋。宋襄公新困兵于楚,伤于泓,闻重耳贤,乃以国礼礼于重耳。
过郑,郑文公弗礼。郑叔瞻谏其君曰:“晋公子贤,而其从者皆国相,且又同姓。郑之出自厉王,而晋之出自武王。”郑君曰:“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安可尽礼!”叔瞻曰:“君不礼,不如杀之,且后为国患。”郑君不听。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适诸侯礼待之,重耳谢不敢当。赵衰曰:“子亡在外十余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今楚大国而固遇子,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遂以客礼见之。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君王所余,未知所以报。”王曰:“虽然,何以报不谷?”重耳曰:“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辟王三舍。”楚将子玉怒曰:“王遇晋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孙,请杀之。”成王曰:“晋公子贤而困于外久,从者皆国器,此天所置,庸可杀乎?且言何以易之!”居楚数月,而晋太子圉亡秦,秦怨之;闻重耳在楚,乃召之。成王曰:“楚远,更数国乃至晋。秦晋接境,秦君贤,子其勉行!”厚送重耳。
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遂受。缪公大欢,与重耳饮。赵衰歌黍苗诗。缪公曰:“知子欲急反国矣。”赵衰与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谷之望时雨。”是时晋惠公十四年秋。惠公以九月卒,子圉立。十一月,葬惠公。十二月,晋国大夫栾、郄等闻重耳在秦,皆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于是秦缪公乃发兵与重耳归晋。晋闻秦兵来,亦发兵拒之。然皆阴知公子重耳入也。唯惠公之故贵臣吕、郄之属不欲立重耳。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人多附焉。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臣犹知之,况于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于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渡河。秦兵围令狐,晋军于庐柳。二月辛丑,咎犯与秦晋大夫盟于郇。壬寅,重耳入于晋师。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宫,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群臣皆往。怀公圉奔高梁。戊申,使人杀怀公。
怀公故大臣吕省、郄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诛,乃欲与其徒谋烧公宫,杀文公。文公不知。始尝欲杀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见文公。文公不见,使人让曰:“蒲城之事,女斩予袪。其后我从狄君猎,女为惠公来求杀我。惠公与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女其念之。”宦者曰:“臣刀锯之余,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故得罪于君。君已反国,其毋蒲、翟乎?且管仲射钩,桓公以霸。今刑余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见,祸又且及矣。”于是见之,遂以吕、郄等告文公。文公欲召吕、郄,吕、郄等党多,文公恐初入国,国人卖己,乃为微行,会秦缪公于王城,国人莫知。三月己丑,吕、郄等果反,焚公宫,不得文公。文公之卫徒与战,吕、郄等引兵欲奔,秦缪公诱吕、郄等,杀之河上,晋国复而文公得归。夏,迎夫人于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来告急晋。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偕隐。”至死不复见。
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釂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
重耳立,是为文公。
3、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後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於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於梁。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伏。於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广陵人召平於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適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彊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於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於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项梁渡淮,黥布、蒲将军亦以兵属焉。凡六七万人,军不邳。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秦时为布衣。少年,有客相之曰:“当刑而王。”及壮,坐法黥。布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人有闻者,共俳笑之。布已论输丽山,丽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乃率其曹偶,亡之江中为群盗。
陈胜之起也,布乃见番君,与其众叛秦,聚兵数千人。番君以其女妻之。章邯之灭陈胜,破吕臣军,布乃引兵北击秦左右校,破之清波,引兵而东。闻项梁定江东会稽,涉江而西。陈婴以项氏世为楚将,乃以兵属项梁,渡淮南,英布、蒲将军亦以兵属项梁。项梁涉淮而西,击景驹、秦嘉等,布常冠军。
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距项梁。项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硃鸡石、馀樊君与战。馀樊君死。硃鸡石军败,亡走胡陵。项梁乃引兵入薛,诛鸡石。项梁前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阬之。还报项梁。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此时沛公亦起沛,往焉。及项梁之薛,叔孙通从之。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後也。”於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4、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後,复居火正,为祝融。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其长一曰昆吾;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琇姓,楚其後也。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後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其世。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後嗣,而封熊绎於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琇氏,居丹阳。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威王卒,子怀王熊槐立。魏闻楚丧,伐楚,取我陉山。
怀王元年,张仪始相秦惠王。四年,秦惠王初称王。
六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八邑。又移兵而攻齐,齐王患之。陈轸適为秦使齐,齐王曰:“为之柰何?”陈轸曰:“王勿忧,请令罢之。”即往见昭阳军中,曰:“原闻楚国之法,破军杀将者何以贵之?”昭阳曰:“其官为上柱国,封上爵执珪。”陈轸曰:“其有贵於此者乎?”昭阳曰:“令尹。”陈轸曰:“今君已为令尹矣,此国冠之上。臣请得譬之。人有遗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谓曰:‘数人饮此,不足以遍,请遂画地为蛇,蛇先成者独饮之。’一人曰:‘吾蛇先成。’举酒而起,曰:‘吾能为之足。’及其为之足,而後成人夺之酒而饮之,曰:‘蛇固无足,今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齐,攻齐胜之,官爵不加於此;攻之不胜,身死爵夺,有毁於楚:此为蛇为足之说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齐,此持满之术也。”昭阳曰:“善。”引兵而去。
燕、韩君初称王。秦使张仪与楚、齐、魏相会,盟齧桑。
十一年,苏秦约从山东六国共攻秦,楚怀王为从长。至函谷关,秦出兵击六国,六国兵皆引而归,齐独後。十二年,齐湣王伐败赵、魏军,秦亦伐败韩,与齐争长。
十六年,秦欲伐齐,而楚与齐从亲,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张仪免相,使张仪南见楚王,谓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说者无先大王,虽仪之所甚原为门阑之厮者亦无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无先齐王,虽仪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仪亦不得为门阑之厮也。王为仪闭关而绝齐,今使使者从仪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则齐弱矣。是北弱齐,西德於秦,私商於以为富,此一计而三利俱至也。”怀王大悦,乃置相玺於张仪,日与置酒,宣言“吾复得吾商於之地”。群臣皆贺,而陈轸独吊。怀王曰:“何故?”陈轸对曰:“秦之所为重王者,以王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交先绝,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国哉,必轻楚矣。且先出地而後绝齐,则秦计不为。先绝齐而後责地,则必见欺於张仪。见欺於张仪,则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绝齐交。西起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臣故吊。”楚王弗听,因使一将军西受封地。
张仪至秦,详醉坠车,称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仪以吾绝齐为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遗北辱齐王。齐王大怒,折楚符而合於秦。秦齐交合,张仪乃起朝,谓楚将军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楚将军曰:“臣之所以见命者六百里,不闻六里。”即以归报怀王。怀王大怒,兴师将伐秦。陈轸又曰:“伐秦非计也。不如因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於秦,取偿於齐也,吾国尚可全。今王已绝於齐而责欺於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遂绝和於秦,发兵西攻秦。秦亦发兵击之。
十七年春,与秦战丹阳,秦大败我军,斩甲士八万,虏我大将军屈匄、裨将军逢侯丑等七十馀人,遂取汉中之郡。楚怀王大怒,乃悉国兵复袭秦,战於蓝田,大败楚军。韩、魏闻楚之困,乃南袭楚,至於邓。楚闻,乃引兵归。
十八年,秦使使约复与楚亲,分汉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原得张仪,不原得地。”张仪闻之,请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於子,柰何?”张仪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於楚王幸姬郑袖,袖所言无不从者。且仪以前使负楚以商於之约,今秦楚大战,有恶,臣非面自谢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仪。诚杀仪以便国,臣之原也。”仪遂使楚。
至,怀王不见,因而囚张仪,欲杀之。仪私於靳尚,靳尚为请怀王曰:“拘张仪,秦王必怒。天下见楚无秦,必轻王矣。”又谓夫人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而王欲杀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宫中善歌者为之媵。楚王重地,秦女必贵,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郑袖卒言张仪於王而出之。仪出,怀王因善遇仪,仪因说楚王以叛从约而与秦合亲,约婚姻。张仪已去,屈原使从齐来,谏王曰:“何不诛张仪?”怀王悔,使人追仪,弗及。是岁,秦惠王卒。
二十年,齐湣王欲为从长,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於尊名也。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张仪走魏,樗里疾、公孙衍用,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乎韩,而公孙衍善乎魏;楚必事秦,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於秦,则燕、赵亦宜事秦。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於天下?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王率诸侯并伐,破秦必矣。王取武关、蜀、汉之地,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彊百万也。且王欺於张仪,亡地汉中,兵锉蓝田,天下莫不代王怀怒。今乃欲先事秦!原大王孰计之。”
楚王业已欲和於秦,见齐王书,犹豫不决,下其议群臣。群臣或言和秦,或曰听齐。昭雎曰:“王虽东取地於越,不足以刷耻;必且取地於秦,而後足以刷耻於诸侯。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里疾,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韩宜阳,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赵攻上党,楚攻河外,韩必亡。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存韩者楚也。韩已得武遂於秦,以河山为塞,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齐之所信於韩者,以韩公子眛为齐相也。韩已得武遂於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齐、韩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复与楚之侵地矣。”於是怀王许之,竟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
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赂於楚。楚往迎妇。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於黄棘。秦复与楚上庸。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於秦,三国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质於秦而请救。秦乃遣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楚太子杀之而亡归。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眛,取我重丘而去。二十九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我将军景缺。怀王恐,乃使太子为质於齐以求平。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秦昭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为质,至驩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於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从相亲久矣。而今秦楚不驩,则无以令诸侯。寡人原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原也。敢以闻下执事。”楚怀王见秦王书,患之。欲往,恐见欺;无往,恐秦怒。昭雎曰:“王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诸侯之心。”怀王子子兰劝王行,曰:“柰何绝秦之驩心!”於是往会秦昭王。昭王诈令一将军伏兵武关,号为秦王。楚王至,则闭武关,遂与西至咸阳,朝章台,如蕃臣,不与亢礼。楚怀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彊要我以地!”不复许秦。秦因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於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乃欲立怀王子在国者。昭雎曰:“王与太子俱困於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诈赴於齐,齐湣王谓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於天下也。”或曰:“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东国必可得矣。”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太子横至,立为王,是为顷襄王。乃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顷襄王横元年,秦要怀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应秦,秦昭王怒,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取析十五城而去。二年,楚怀王亡逃归,秦觉之,遮楚道,怀王恐,乃从间道走赵以求归。赵主父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与秦使复之秦。怀王遂发病。顷襄王三年,怀王卒于秦,秦归其丧于楚。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绝。
六年,秦使白起伐韩於伊阙,大胜,斩首二十四万。秦乃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争一旦之命。原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楚顷襄王患之,乃谋复与秦平。七年,楚迎妇於秦,秦楚复平。
5、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彊志,明於治乱,嫺於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絜,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絜,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汙泥之中,蝉蜕於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屈平既绌,其後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详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原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於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於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原得地,原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於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於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後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眛。
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柰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後,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於秦而归葬。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柰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於郑袖,外欺於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泄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
屈原至於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於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
乃作怀沙之赋。其辞曰:
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窈窈,孔静幽墨。冤结纡轸兮,离愍之长鞠;抚情效志兮,俯诎以自抑。
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易初本由兮,君子所鄙。章画职墨兮,前度未改;内直质重兮,大人所盛。巧匠不斫兮,孰察其揆正?玄文幽处兮,矇谓之不章;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变白而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鸡雉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党人之鄙妒兮,羌不知吾所臧。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得余所示。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诽骏疑桀兮,固庸态也。文质疏内兮,众不知吾之异采;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重华不可牾兮,孰知余之从容!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故也?汤禹久远兮,邈不可慕也。惩违改忿兮,抑心而自彊;离湣而不迁兮,原志之有象。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含忧虞哀兮,限之以大故。
乱曰:浩浩沅、湘兮,分流汨兮。脩路幽拂兮,道远忽兮。曾唫恆悲兮,永叹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怀情抱质兮,独无匹兮。伯乐既殁兮,骥将焉程兮?人生禀命兮,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馀何畏惧兮?曾伤爰哀,永叹喟兮。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兮,原勿爱兮。明以告君子兮,吾将以为类兮。
於是怀石遂自汨罗以死。
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後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6、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黄氏。游学博闻,事楚顷襄王。顷襄王以歇为辩,使於秦。秦昭王使白起攻韩、魏,败之於华阳,禽魏将芒卯,韩、魏服而事秦。秦昭王方令白起与韩、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黄歇適至於秦,闻秦之计。当是之时,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东至竟陵,楚顷襄王东徙治於陈县。黄歇见楚怀王之为秦所诱而入朝,遂见欺,留死於秦。顷襄王,其子也,秦轻之,恐壹举兵而灭楚。歇乃上书说秦昭王......
昭王曰:“善。”於是乃止白起而谢韩、魏。发使赂楚,约为与国。
黄歇受约归楚,楚使歇与太子完入质於秦,秦留之数年。楚顷襄王病,太子不得归。而楚太子与秦相应侯善,於是黄歇乃说应侯曰:“相国诚善楚太子乎?”应侯曰:“然。”歇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归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若不归,则咸阳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夫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原相国孰虑之。”应侯以闻秦王。秦王曰:“令楚太子之傅先往问楚王之疾,返而後图之。”黄歇为楚太子计曰:“秦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歇忧之甚。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後,太子不得奉宗庙矣。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臣请止,以死当之。”楚太子因变衣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谢病。度太子已远,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当死,原赐死。”昭王大怒,欲听其自杀也。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故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秦因遣黄歇。
歇至楚三月,楚顷襄王卒,太子完立,是为考烈王。考烈王元年,以黄歇为相,封为春申君,赐淮北地十二县。後十五岁,黄歇言之楚王曰:“淮北地边齐,其事急,请以为郡便。”因并献淮北十二县。请封於江东。考烈王许之。春申君因城故吴墟,以自为都邑。
春申君既相楚,是时齐有孟尝君,赵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争下士,招致宾客,以相倾夺,辅国持权。
春申君为楚相四年,秦破赵之长平军四十馀万。五年,围邯郸。邯郸告急於楚,楚使春申君将兵往救之,秦兵亦去,春申君归。春申君相楚八年,为楚北伐灭鲁,以荀卿为兰陵令。当是时,楚复彊。......
春申君相十四年,秦庄襄王立,以吕不韦为相,封为文信侯。取东周。
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乃相与合从,西伐秦,而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至函谷关,秦出兵攻,诸侯兵皆败走。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客有观津人硃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彊而君用之弱,其於英不然。先君时善秦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隘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於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其许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於是去陈徙寿春;而秦徙卫野王,作置东郡。春申君由此就封於吴,行相事。......
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所生子者遂立,是为楚幽王。
是岁也,秦始皇帝立九年矣。......而吕不韦废。
7、十一年,齐秦各自称为帝;月余,复归帝为王。
十四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好会于宛,结和亲。十五年,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于鄢。其秋,复与秦王会穰。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者,顷襄王闻,召而问之。对曰:“小臣之好射鶀雁,罗鸗,小矢之发也,何足为大王道也。且称楚之大,因大王之贤,所弋非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战国。故秦、魏、燕、赵者,鶀雁也;齐、鲁、韩、卫者,青首也;驺、费、郯、邳者,罗鸗也。外其余则不足射者。见鸟六双,以王何取?王何不以圣人为弓,以勇士为缴,时张而射之?此六双者,可得而囊载也。其乐非特朝昔之乐也,其获非特凫雁之实也。王朝张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径属之于韩,则中国之路绝而上蔡之郡坏矣。还射圉之东,解魏左肘而外击定陶,则魏之东外弃而大宋、方与二郡者举矣。且魏断二臂,颠越矣;膺击郯国,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缴兰台,饮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发之乐也。若王之于弋诚好而不厌,则出宝弓,碆新缴,射噣鸟于东海,还盖长城以为防,朝射东莒,夕发浿丘,夜加即墨,顾据午道,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西结境于赵而北达于燕,三国布嬛,则从不待约而可成也。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望于越之会稽,此再发之乐也。若夫泗上十二诸侯,左萦而右拂之,可一旦而尽也。今秦破韩以为长忧,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无功,击赵而顾病,则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汉中、析、郦可得而复有也。王出宝弓,碆新缴,涉鄳塞,而待秦之倦也,山东、河内可得而一也。劳民休众,南面称王矣。故曰秦为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臂据赵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击韩魏,垂头中国,处既形便,势有地利,奋翼鼓嬛,方三千里,则秦未可得独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对以此言。襄王因召与语,遂言曰:“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报万乘,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于是顷襄王遣使于诸侯,复为从,欲以伐秦。秦闻之,发兵来伐楚。 楚欲与齐韩连和伐秦,因欲图周。周王赧使武公谓楚相昭子曰:“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臣以为不然。夫弑共主,臣世君,大国不亲;以众胁寡,小国不附。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周何故不可图也?”对曰:“军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围。夫一周为二十晋,公之所知也。韩尝以二十万之众辱于晋之城下,锐士死,中士伤,而晋不拔。公之无百韩以图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结两周以塞驺鲁之心,交绝于齐,声失天下,其为事危矣。夫危两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为韩弱矣。何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无攻之,名为弑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是何也?见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弑君之乱。今韩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雠楚也。臣请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犹攻之也。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万于虎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将以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贪而何?周书曰‘欲起无先’,故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计辍不行。
十九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余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二十七年,使三万人助三晋伐燕。复与秦平,而入太子为质于秦。楚使左徒侍太子于秦。
三十六年,顷襄王病,太子亡归。秋,顷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是为考烈王。考烈王以左徒为令尹,封以吴,号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纳州于秦以平。是时楚益弱。
六年,秦围邯郸,赵告急楚,楚遣将军景阳救赵。七年,至新中。秦兵去。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于秦。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赵政立。二十二年,与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楚东徙都寿春,命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李园杀春申君。幽王三年,秦、魏伐楚。秦相吕不韦卒。九年,秦灭韩。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犹代立,是为哀王。哀王立二月余,哀王庶兄负刍之徒袭杀哀王而立负刍为王。是岁,秦虏赵王迁。
王负刍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二年,秦使将军伐楚,大破楚军,亡十余城。三年,秦灭魏。四年,秦将王翦破我军于蕲,而杀将军项燕。
五年,秦将王翦、蒙武遂破楚国,虏楚王负刍,灭楚名为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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