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已微亮。我也没心思再睡，今日第一天接受六宫妃嫔朝拜，断然不能让她们等的。
我寻思着再给昱辰朔煎一副药，想想他大抵不会再过来了，也就罢了。
他不喜欢姐姐，无非是因为姐姐姓姜，我也是姜家的女儿。所以，他也必不会喜欢我。
从此这昭阳宫中，怕只有祖制礼典之日才会有他的身影。不过，他不来倒是方便了我，我正好可以放手去查我想知道的事。
天色大亮时，我带着鸳鸯去向太后请安，又匆匆回宫等着六宫参拜。
不多时便有妃子陆陆续续地来了，都是些莺莺燕燕美貌如花的面孔，按位分高低依次是穆妃、昔嫔、灵嫔、漪华夫人、李夫人、姚贵人、雩姬、宋修容、尚婕妤、赵美人、叶充衣，五品以下的嫔妾自是没有资格朝见的。我正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有宫女报说贤妃、安贵人和韩昭仪来了。
贤妃身穿黛紫色的宫装，她上了前倒不敢像我刚入宫那日嚣张了，只眼中仍有挑衅与不甘的。韩昭仪见了我头也不敢抬一下，那个叫子鸢的丫头更是大气不敢出，规规矩矩扶着她主子。
我暗笑了，我又不是老虎，竟都怕了我了。
站在贤妃身旁的女子便是安贵人了，先前并不曾见过，不过这宁越第一美人的传言总是听过的，今日见了，的确惊艳。
座下的妃嫔们一个个瞅着我，我瞧见了，安贵人身上穿的是朱色的罗裙。
早晨鸳鸯还捧着一大堆朱色宫装让我换的，她说，朱色是正色。
正色，后宫之中唯有一人能穿。
我垂眸看看自己，我嫌那朱色太艳，只挑了件桃红色的锦袍。她的胆子倒是大，竟穿着这一身招摇过市来朝拜我，分明是来给我下马威的。
她已欠身跪下，“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抬眸瞧下去，下面的一个个却都不敢说什么，但分明等着瞧好戏。贤妃站在殿中，那眸中的光越发锐利。
我冷眼扫过，这些女人她们都是在这后宫中各自谋算着，每日尔虞我诈走过来的，她们如今面上笑得虔诚谦和，肚子里却不知藏着多少阴谋诡计。
“娘娘”，安贵人身边的宫女低低唤了声，她们二人此时仍跪着。
我笑了，穿这样一身来挑衅，我不叫起却仍是不敢起的。
我不觉苦笑，目光瞥向贤妃。这宁越第一美人的传言是真的，这第一美人无知短见，完全被贤妃操控也是真的。贤妃不敢明着与我作对便推了她这个替罪羔羊出来，她却全然不知。
“鸳鸯”，我对眼前一切视若无睹，鸳鸯已俯身下来，我在她耳边低喃几句，她一脸不解瞧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下去了。
回眸瞅着座下跪着的女子，我一脸惊讶明知故问道：“安贵人怎的还不起，这么冷的天，可别跪坏了。”
女子的眸光中闪过赤裸裸的怨气，一闪而过，那原先的凌厉锋芒刹时敛下了许多。
我心中冷冷笑着，只这样就受不了了，厉害的还在后头呢。以为我好欺负，我就好好陪你们唱这出戏，叫你们一个个的都知道我不是姐姐，我不是姜慕玥。
我想起云袖姑姑的话不自觉拧紧了手中的帕子。
鸳鸯此时已捧了我的衣服出来，是昨日我册封时穿的后袍。九重繁复锦衣上用七彩金丝绣着巨大的凤凰图。
朱色，凤凰，这些无不是皇后独有的象征。
“安贵人”，她本欲落座，听我叫她，忙又回身，恭敬地站在那里。
我轻轻笑着，“这一身衣服倒是很衬你，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本宫这儿正好也有一件衣服，想请安贵人替我试试。”
“娘娘”，鸳鸯此时已经意识过来，慌忙跪下“娘娘不可。”
我笑得更欢了，“为何不可？”
座下的灵嫔说了句，“皇后娘娘，这恐怕不合规矩。”
“哦？”我敛了笑叹息一声，“本宫才入宫不久，不懂这些的。”我故意提高了声“鸳鸯，宫里还有这样的规矩吗？”
“娘娘，”鸳鸯跪在一旁，手里还捧着我的后袍，那样鲜红的颜色，像一滩血一样刺眼，“后宫妃嫔私用正色，私穿凤袍，形同僭越谋反，其罪……当诛九族。”
她显然也有些吓着了，声音轻轻颤抖起来。
那边的安贵人身子一软已经扑倒在地，“皇后娘娘，嫔妾无意冒犯，娘娘饶命。”
无意冒犯，她明明是故意穿了这一身来试探我，现在倒又说无意冒犯了。我瞅着她，无脑就算了，还无胆。我想着不由攥紧了拳头。这个现在跪在我脚下连声讨饶的女人，这些殿中大气不敢出的女人，就是这些女人，以前不知如何欺负姐姐。咬着牙，却不看她，“来人。”
几个宫人奔进来，我轻浅开口：“安贵人穿错了衣服，还不快侍候着给她脱了。在本宫这儿倒没什么，若是给旁人瞧了去可不得了。”
殿中众人一个个变了脸色，尚婕妤没坐住腾地站了起来。
我话中的意思是让他们把安贵人的衣服给扒了，她们想必都听出来了。
几个宫人怔在原地，一动不动，也必是不敢的。
我一时凛了神色，怒声斥道：“还不动手，莫非要本宫亲自来吗？”
那边安贵人倒是自觉，当着众妃嫔的面正要脱衣服，我轻叹一声，“罢了罢了”望向她身旁的宫女，“此刻也没有外人，还不快扶你主子回去换了衣服。”
安贵人尴尬万分，委屈地快要落下泪来。终是被她的宫女扶着出去了。
座下的妃嫔们各有各的心思，有的惊恐，有的讶然，有的忿恨，有的窃喜。只听见穆妃看向贤妃，悠悠道：“贤妃姐姐与安妹妹素来亲近，怎么也不多加提点，倒在这儿叫皇后娘娘笑话。”她与贤妃向来势不两立，如今这样的场景，她必然会见缝插针讥讽一番的。可我却没有闲功夫听她们在这儿唱双簧，我起身，开始下逐客令“人也见了，安也请了，本宫也累了，各宫都回吧。”我一顿，换了一种轻浅的语气，“各位回去后可要仔细着宫中有无朱色宫装，千万别不小心穿出来，要诛九族的。”那最后的五个字我咬得清晰。
妃嫔们纷纷起身，面上都不太好，终是不敢多说什么。
穆妃倒是镇定，对着我行了礼，笑道：“皇后娘娘宽厚仁慈，细心提点，嫔妾们定感铭于心。”她笑着回身退下，那笑容妩媚动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可却也让人从心底升起毛骨悚然的寒意。
我皱了眉，这个穆婧离，她今日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末了才说着这样一番话，的确是城府极深。穆氏这些年受着姜谢的打压，日渐没落，所剩只有她叔父宁远将军手上还有点权势。她却能在后宫中与贤妃平起平坐，可见她还是有些本事的。
“娘娘。”众人都已退下，鸳鸯收拾了衣服，上前来说道，“刚才可吓死奴婢了。”她说着似想起安贵人一脸委屈有气撒不出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您可真大胆。”
我扶了她的手亦是笑了，看她们还敢来惹我。
“娘娘可要歇一会。”她见我疲倦，忍不住问。
“不了，”我已起身，“去烟水阁”，今日凌烟不曾来，自那日小产她便一直卧床不起，我现在是六宫之首，必然要去探望探望的。
才出了昭阳宫，那些妃嫔们倒还未散尽，三三两两说着话。有些远，但还是听得清晰。
尚婕妤捂着心口道“皇后今日倒是毫不留情面，安贵人这会子定是气得不轻。”
昔嫔低嗤一声，“我早就说过，姜念玥不是省油的主，比她那无能的姐姐可要厉害着呢？这不，一大清早的就唱了出好戏。”
穆妃已经上了步辇，她慵懒地倚着，悠然道，“急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倚着坐辇，声音里尽是妩媚慵懒，“才入宫便有这样的好戏，日后还怕会少吗？本宫也要回去养足了精神等着呢？”
太监们已抬着她缓缓离开，然后不知谁高声说了句，“就是，说不得日后也和姜慕玥一样独守冷宫，看那时她还嚣张什么。”她本还想说什么，遥遥地见了我忙噤了声。
我走近了才看清是赵美人，她兴许怕我责难，脸色变得异常古怪。
贤妃因背对着我并未看见我已至她身后，“不过是庶出，有什么本事？”
众人一时脸色煞白，我独笑了，“本宫什么本事也没有，不过是姓了姜罢了。”
贤妃望向我，眼中尽是难掩的恨意。我无心与她们斗嘴，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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