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殿和天命离着所有人有一段距离，天命正视着一殿的眼睛。
“想说什么就说，不用跟我客气，咱们俩都认识多少年了。”一殿笑了，一如既往地温文尔婉，却不同于多年前那样自信，苍白的脸上多多少少都透着无奈，不过相比多年前多了一种满足。
天命看着他不说话，仿佛想把他看穿，这一个人相处了几百年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神仙的寿命太长总以为还有的是时间，可是很多事情总是来得措手不及，多年前的分别，如今的重逢都让天命有些枉然。现在一殿站在他面前，好像那场劫难从未存在过一般，又或许是自己过得太恍惚了。
“你们倒是快一点啊!磨磨蹭蹭的，两个大男人就不能快一点吗！”红骊不满的嚷嚷着，这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巴不得立马解决。
“一殿，你如果都灰飞烟灭了，那我要躯体干什么!”天命破天荒的笑了，格外温柔，已然释怀，这么多年来的执念一时间烟消云散。一殿伸手抱住他不说一句话。
按着原定的计划四人进了鬼钰，眼前突然一阵白光随后慢慢消散，青柚被光闪后一片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等视线从新清晰了以后看清眼前的一切青柚震惊到了。眼前的景象是一个庭院，是她很熟悉的庭院。
在这个庭院里她经历了她的一生。从她加入组织到认识烈笑染再到死亡，这个庭院都留下了她所有的记忆。
百来平方的场地铺满了棕色的瓷砖，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牢笼，牢笼四周都是铁蒺藜围成的，上面还凝固着血液，连底下的瓷砖都被浸染成了黑色。
牢笼的上空密密麻麻的全是箭矢，上面还在滴血，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大战一样。
庭院外头的墙上多彩的鲜花露了出来，跟庭院里血腥的场景形成反差，花香跟血腥味交织，让她有些晕晕乎乎的，这一切太过熟悉了。
她慢慢走近，牢笼上还挂着一条银质的项链，哪怕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几年，哪怕记忆已经快要崩塌，她还是记得这条项链。
青柚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将那条项链拿了下来，一时间周围的景色晃动起来。
她四处张望抬头，这才发现头顶的天空上无数的人在看着自己。说是人，其实并不能分辨出来，有像天命那样只有眼睛的黑影，有青面獠牙的怪物，甚至有畸形跟不完整的生物。
他们的眼球凸出，猩红的眼睛仿佛在质问，在审视。密密麻麻的遮盖了整个天空。
青柚看得出神，可丝毫不畏惧。
她一手握着银链，一手夹住密密麻麻的银针，同天上的生物对峙。
“有什么本事那就来吧！”青柚呵道，她对生死毫不畏惧。
此话一出，周遭稳定了下来，光线也从白天变成了晚上。
她身边突然出现一群人，人虽然很多，但她丝毫没有拥挤的感觉。
这些人身上都有熟悉的花纹，都是组织的人。
这个组织叫月行，意思是月里风声杀人行。
组织里的人大多都是被捡来或者拐卖，也有奴隶。想要进入组织第一关就是要进行厮杀，赢了才有资格做月行的下等人。
“听说今天来的是个小奴隶。”
“奴隶啊？好多年没遇见了吧，不过奴隶可没什么本事，唯一闯出来的好像是烈笑染吧。”
身旁的人在放声讨论。
青柚有些迷茫，奴隶？是谁？这是哪一场为什么她不记得了？！
“去吧！小家伙！我会把你的尸体洗干净的！”
有人大力推了她一把，青柚回头，发现自己在牢笼里，白炽灯照耀下她看不清周遭人的脸，只记得他们在笑，那笑里有嘲讽，有兴奋。
青柚低头，发现自己穿着破烂脏污的衣服，一双手骨瘦如柴，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肤色，指甲里都是污垢，手脚都戴上了链子，动一动就哗哗作响。
面前的视线暗了下来，青柚抬头看去，一个人背着光走来，脖子上的银链在背光处也闪动着光芒。
此刻，青柚反应过来了，这是自己，年幼的自己。这些人嘴里说的那个奴隶是自己。参加入门绝斗的也是自己。
而对面的对手是月行里唯一一个凭着奴隶的出生坐上高位的烈笑染。
这一局当初的结果是什么显而易见，可是青柚有些忘记了为什么会赢，甚至自己为什么在重演过去？！难不成重生跟穿越都是虚假的吗？！
“喂！小家伙，生死面前可别分心了。”烈笑染叫了她一声，“叫什么名字？”
“名字？”青柚大脑一片茫然。
“没名字？那你要是活下来了我就给你取一个！”烈笑染叉着腰摇了摇头，他那时也不过才九岁罢了。
“绝斗开始！两位做好准备。”伴随着一声呐喊，全场欢呼起来。
青柚抬头看向天，那些眼睛还在审视着自己，她嗤笑一声，对上烈笑染的眼睛：“那就来吧！”
她没有动，烈笑染率先发起攻击，周围都是铁蒺藜，只要撞上去就会鲜血直流，满是伤痕，甚至连骨肉都会被刮下来。
青柚在烈笑染到面前的时候弯腰躲过，双手交叉用铁链紧紧锁住他的双腿，后背一顶将人顶到铁蒺藜上。
一时间烈笑染整个后背都被扎的血肉模糊。
在场的所有人呆愣了一下，随即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瘦弱的孩子速度跟力量都格外猛烈。
“我会要你的命！”青柚张嘴咬住他的小腿肌肉，狠厉得就像是要把他的肉咬下来一样，只可惜年纪太小，又营养不良，牙齿承受不住，断了好几颗。
“草！”烈笑染头一次被一个奶娃娃整伤，火气也起来了。
忍着痛将人踹开，青柚被他踹得老远倒在地上。
那一脚很狠，踹得人打了好几个翻滚，一路留下血痕。
血越多这些人越兴奋。
烈笑染看了一眼自己小腿的伤，再去看那个小崽子的时候发现她摇摇晃晃从地上爬了起来，垂着脑袋，眼睛死死盯着他。
明明连五岁都没有，那眼神却格外吓人，日后怕是个狠角色。
年幼的青柚咬着牙，嘴里全是血腥味，她吐了口血唾沫，吐出来的牙齿四处蹦哒。
她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能活下去。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她青柚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人！
她的眼神让烈笑染冒出了冷汗，与此同时，蒋骑，天命，一殿三人正看着这一幕。
鬼钰这地方虽然邪门，但对他们三个特殊的人来说稍微会好一些，更何况这才是刚进入鬼钰的大门，对他们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是对青柚来说这个地方就是百分之百的死地。
“你们两个赶紧想想办法啊！青柚现在被落在过去了。”蒋骑看着画面，对着两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他的脾气压制不住，一双金瞳反复跳动，瞳孔颜色变化甚至迸发出光亮，显然是压制不住一开始体内的伽罗基因了。
“你不要冲动，这是她应走的路，你要是再克制不住，到时候上头知道伽罗还活着那才是危险。”一点抓住他的胳膊，将平稳之气渡过去给他。压制他的气息。
“你懂什么！她现在这样根本赢不了！要是真的就在这里完了怎么办！”蒋骑发脾气不是没有理由，四五岁的一个女孩，要怎么样才能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下生存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哪怕自己不也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吗？！
“那就是命！你能改变什么？！你就算再本事通天你能改变一个连秩序都要处心积虑杀死的人吗！你不要忘了她的处境，她要想逆天而行本来就是个无法完成的事。”一殿的冷声反复提醒他青柚的情况跟处境有多难以计算，没有答案，也没有方向，前进后退都只有死路一条。
连这个世上能与生死计算通天的关宗算都算不出结果，统筹生死的阎罗殿也看不清命数，那还有谁能告诉他这个事情的答案。
“再等等，她要是这一关都过不了那对于后面来说，早死未必是坏事。毕竟要面对的那条恶犬可是连上头都没办法解决的。”天命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红瞳打量着两人，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他自从在明白一殿的身体状态以后对拿回肉身已经没那么大的期望了，尤其是听到一殿要将位置传给青柚，更是觉得没意思。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现在就这么个打算了。
“恶犬？什么恶犬？”蒋骑一头雾水看着二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带她来闯这个地方？”一殿镇住了，不是吧，什么都不明白就瞎跑，他现在对青柚的安危有点担心了，本以为她们会做好万全准备的。
“他告诉我的！他就说这里有能练出虞诡毙的玩意我才告诉青柚的！她练这个东西一年了，都快疯了。”蒋骑指着天命，恨不得上去打他一顿。
“所谓恶犬，就是镇压整个鬼钰的神兽，你以为鬼钰就是翻过雪山之后吗？！鬼钰之所以称为鬼钰不是因为有鬼，而是从进入这个地方开始，不管是人还是神仙妖魔都会在现实跟虚妄里反复横跳，相当于是卡在了现实跟虚幻中间，既不能回到现实，又不能踏入幻境。”一殿靠着天命也缓缓坐了下来，“你以为为什么来的人为什么都没有活着回去的。处在两个时空之间人的精神跟意志是会坏掉的，到最后疯掉。踏进现实绵延的大雪会让人在一刻钟内就丧命。进入幻境，那更不用说了，幻境虽然是幻境，可里面的妖邪恶魔可是真实的。联通各个时空的未知领域。更不要说幻境中最为危险的无极之界。”
“而恶犬是在无极之界深处，他主宰整个地方，热衷于观看进来的每一个人，剩下的我们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就这些东西还是当初有人拼死带出来的，甚至在他还没说完人就死了。估计恶犬是属于另一个未知领域。”一殿堪堪说完。
“天命！”蒋骑冲上前去，抓住天命的胳膊，一双金瞳彻底发出光芒，一殿见状狠狠踹了他一脚，给蒋骑踹出去老远。
“你是莽夫吗！我都说了这个地方很危险！你这样把天上的人吸引过来危险更大！”一殿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上下两界都对伽罗报以必定毁灭的心态，当年要不是我瞒天过海你现在还在被围剿！怎么？还想过以前的日子？！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人要怎么办！不动脑子只有蛮横！伽罗，你这几百年的轮回怎么把脑子也轮回掉了！”
“消消气，你消消气，你这身体不能过激了。”天命抚摸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他明白一殿的意思，如果上头知道伽罗还在世，那整个地府都会面临一场大清洗，到时候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地府跟上界本就关系紧张，到时候被他们抓住了把柄更危险。
“我知道了。”蒋骑凸出一口血在地上，三个人坐在同一块石头上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天命小声说了一句，“后面的路估计会被分开，生死真的看个人了。”
蒋骑没吭声，目光移到另一边的青柚身上。
战局此刻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青柚一身都滴血血，被污染得已经看不出模样，只有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还黑白分明的精神着。
青柚喘着粗气，她跟烈笑染对上了，两个人都拼尽全力要把对方往死里打，这个牢笼里只有一个人能站着走出去。
“哎呀呀。既然小奴隶跟烈笑染旗鼓相当，那就要开始加码了哦~”贱兮兮的声音带着笑，青柚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可紧接着她就又听见那人残暴的发生，“放箭！”
一声令下，青柚抬头，头顶的箭矢无序的落下，泛着光的箭尖足以看出锋利。
来不及多想，青柚几个闪身躲过，耳边也传来冽冽风声，她翻身踩在箭矢上，定睛朝风声的来源看去。
烈笑染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将箭矢拔了起来朝她攻击过来。
“碍事的家伙！”青柚咬牙切齿，烈笑染这样做那就别怪她也这样对待了。
青柚接连拔出身边的箭矢，一边闪躲一边向烈笑染发起攻击，她的速度快到烈笑染的肉眼难以捕捉，直至胸口一凉，箭矢从他胸口直挺挺穿了过去。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望着那双古井幽深的眼睛，里面是出乎意料的冷静跟恨意。
那双主人的眼睛缓缓开口：“这是你，欠我的！”青柚将箭矢拔下来，烈笑染倒了下去。
青柚握着满是鲜血的箭矢扫视牢笼外的人，此刻的他们很安静，安静得骇人。
“还有谁！一起来吧！”稚嫩都声音掷地有声的响起，全场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直到一个身影越过人群走到牢笼外，照旧是逆光看不清那个高大的人，但是他一开口青柚就想起来他是谁了。
“你很不错，从今天开始你就做月行的首席杀手，代号青柚。”男人的声音低沉。青柚听在耳朵里只觉得一阵头疼，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个男人开始，骨子里让她觉得可怖。
有人打开牢笼，隔着老远用弓弩打了一发镇定剂在她身上。
青柚往后倒在烈笑染身上，有个人肉靠背还是挺舒服的。
而后的事情青柚不甚清楚，但是看完了全程围观的三人可太清楚了。
青柚被运送到一个房间，里面的仪器都是三人看不懂的，他们给青柚的身体注射东西，进行改造，皮肤被割开。
蒋骑看不懂，到他也觉得残忍，才四五岁就进行改造，怪不得青柚后面变成那副模样。
青柚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她活动着改造后的身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被改造成了怪物，这具身体只能长到二十岁，往后余生会一直定格在二十岁，不老不死，目前还没有炼制出能毁掉的办法。
整个月行只有两个人是这种，一个是青柚，另一个就是那天的男人，他是月行的首领，月明。
改造完成的青柚被人领去见月明，看着面前近乎完美的合格品月明很开心，这种技术月行里的大部分人都体验过，但副作用很大，要么扛不过去死掉，要么就是没有什么用的半成品，从很久以前月行的人就开始研究这个，不过没有一个人实验成功，直到月明这一代，现在新一代已经出现了。
“首领。”青柚跪在月明面前，高高在上的月明戴着一个纯白的面具，金色的瞳孔来回变换，盯着下首的青柚一言不发。
她的身上缠着绷带，而绷带下是密密麻麻的改造痕迹，要很久才能消掉。
“起来吧，以后你就是月行的首席杀手，也是未来接替我位置的人。”月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你的使命还不仅于此。”
“是。”与青柚的淡定不同，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质疑。
“首领，这只是个奶娃娃，你打算让她接手月明，这不合规矩！”
“是啊！一个奶娃娃，哪怕被改造了能有多大的本事，再说她说不定也是个半成品呢！”
“对啊对啊，这怎么……”
月明看着吵闹起来的场面一点也不急，只是敲着扶手，轻声开口：“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质疑我的决定，那就都下地狱吧。”
他在给青柚下达命令，青柚接到这话，站起身，抽出一旁人腰上的长剑，消失在原地，不过一瞬又站回原地。
而刚刚那几个多嘴的人在她站稳以后全都爆炸成血雾，不留一点残渣，血碎炸在周围人身上，恶心得让人呕出来。
“现在，谁还有异议？”月明轻笑一声，没人敢再说话。
围观着的三人目光落在了月明身上，随后天命跟一殿对视一眼，看向了蒋骑。
“这……”天命要说什么，一殿拦住了他，不可说不可说，有些事情不要泄露天机。
蒋骑满眼都是青柚，根本没注意这两人的状态，眼睛里只关心青柚的状态。
这一关好像要展现青柚一生的重要点，下一刻就是青柚被带出去见人，那头的时间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青柚在一年的封闭训练以后被带去了校场，还是那个庭院，还是那个牢笼。
她看到烈笑染在阳光下意气风发的样子满脑子疑问，自己明明杀了他为什么他还活着？！
“烈笑染！快来，见见你的新搭档！”旁边人呼喊那个少年，烈笑染一路小跑过来，他越近，青柚的恨意就深一分。
“这么小的搭档，能有什么用？一点好处都没有。”烈笑染看着青柚小小的个头嗤笑，“我说，你这是打算让我带奶娃娃吗？！”
“别瞎说，这可是首领认定的人，把首席安排给你你就乐吧！”
“首领认定的人？那就是九国凤印也会给她咯？”烈笑染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这不好说，行了。人安排给你就，可不能马虎。”
“这，那总得给我点好处吧。”烈笑染看着青柚，眼里的情绪不明。
“好处？你想要什么好处？”青柚抬眼，看着这个两世的仇人。
“嗯……等你长大了就嫁给我吧！我比你大五岁，也不算吃亏吧！”烈笑染笑嘻嘻的，看着很阳光。
“不……”青柚的拒绝没有说出口，仿佛有人控制了她一样，让她说出了一个“好”字。
这一刻，青柚明白她不能更改过去，可为什么在牢笼里的时候可以恰烈笑染呢？！到底这是真实的过去吗？！
秋去冬来只是一瞬，青柚转头，发现身旁的人都不见了，她自己也不在庭院，而是在一条长廊上，她记得，这是去见月明的长廊。
阔步向前走去，青柚一路走到月明面前，照旧跪了下去。
“首领。”
“你这次做的很好，但是包庇烈笑染可不是好事。”月明说得很平静，但是青柚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保护同伴是属下应做的。”青柚不卑不亢的回答让月明爆发，一本书砸在她面前，她一点也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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