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天地,无限宽广。
悠悠然一位干瘦的花甲老者,他神情落寞驾着一辆破旧的马车,正如沙尘般堪堪游走着,在这广博的天地之间,落单的人类越发显得渺小与卑微。
此方地处荒凉的塞外大漠,距离无比繁华的京都大梁城已有近千里之遥,只是从大梁城离开时带来的那股莫名悲伤,虽隔了那么久,驾车的这位花甲老者——王图,依然不能释怀分毫。
破旧的马车空间十分狭小,不得已只能人与杂物混装在一起,但是盛放着赵凌骨灰的陶俑,却尽可能的在满满当当中单独存放,王图的脑海中无时无刻都会忍不住回忆到,那发生在文王府门前的悲呛一幕:道道刺眼的刀光晃起,倒下的无头尸体,浑身浴血放声大叫的人,和无情的一记青色剑芒划过******
“为什么总是好人命短?”王图反复念叨着这一句,却一直都苦思不得明白,他这这一生也有太多太多的不幸,但总然苟且至今,而似赵凌赵将军那般风光无限又杰出有为的大人物,居然会壮年不幸身死,而且死的还那么十分憋屈******
想到此间,禁不住伤心泪湿重襟之余,王图却依然要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做这件也许是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完成的事——
数月前,听从文王府管家连云的秘密安排,以护送赵凌将军魂归故里为由,暗中在这一辆破旧马车里把小郡主夹带了出来。
(单说那文王王府管家连云,费尽心机将此事全盘安排妥当,等不得柳妃大葬之前,于王图离开王府的十天后,他念着在王府中诸般同文彦的交集,深信主仆二人间已经生出了不可弥补的巨大间隙,遂咬牙不舍的请辞了这无数人眼馋的文王王府大管家一职,星夜兼程的远离京都,赶赴到别处谋生去了)。
本来从文王王府出发时,王图对这刚出生的小郡主如何好生喂养的问题,那是十二万分的头疼,只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小郡主不但生下来时身体有异与常人,竟无论如何得不吃也不喝,只是偶尔会简单哭闹几声之外,这小生命一天到晚只是沉沉的酣睡。
王图起初以为这小郡主既然是帝王之家的贵种子嗣,此等金枝玉叶的身子骨,想必是太过娇贵难养,且她又不幸痛失亲母后,又被遗弃在外,如此这般那是万万无法存活的,谁知直到如今,竟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颠沛流离后,这小郡主除了越发的爱睡之外,小身体是一点毛病也没有,外表看来那是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世人常说养子不易,须一把屎一把尿的费劲心力才能拉扯大,王图对于这婴孩,居然不管不问的都可以正常长大成人一事,真是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之外,恐怕也只能再用神奇两字来解释了。
”一路走来我看这里,嗯,还不错”王图停下马缰跳下车来,伸了伸坐了许久已经有些麻木的四肢,他极为慎重的把周围的景色又遥遥看了几遍,才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此地离京都大梁已经很远很远了,相信应该没什么闪失了,你说呐老婆子?”
马车的帷幔伸出来一只枯槁犹如树根的手掌,却是王图的老伴聋哑婆婆在掀动帷幔。
这聋哑婆婆甚是机警,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马车刚刚停下来时,她早已悄悄的掀开马车帷幔的一角朝外打量,等看到老伴王图看向四周迟迟不动并开口时,不用听到王图的话语,几十年的朝夕相处,使得心有灵犀的她早已明白老伴的意思。
聋哑婆婆点头笑了笑后,凝视着紧紧搂在怀中,那裹在襁褓中的小郡主酣睡可人痛的模样,她浑浊的眼中满是伟大母性的慈爱,对着小郡主哑然道“终于能够落地生根,不用再过飘零的日子啦”
“看来,这么长时间,你也终于是喜欢上了这个小郡主啊”王图苦涩的脸庞上难得显出一丝笑意,“你和我老来无子嗣,不幸也是有幸,既然得了这样一个孩子,又需咱们二个一直陪伴完下半生,若能当作咱的亲生女儿来养,就算咱百年之后,都就客死在了异乡又如何,有了人送终这也是无忧啦。”
“合着这么多天我又细细想来,以前长听人们说这人啊一生一世就该有始有终,可我王图觉得这句话的后面啊,更该加一句有终有始”王图看向小郡主激昂万分的说完,他走至马车的后部车厢,肃然的深深鞠了一躬,沉声念道“赵凌赵将军,你在天有灵,还望你恕王图迟迟不葬之罪,今日王图便张罗着尽快将你入土为安,请先受王图一拜”
× × × ×
这里的乡土和人情都是极为的贫瘠,以至于连个像样的地名也没有,凭着自家掌握的零星风水学说,王图尽量选了一处风水福地,择了吉日把赵凌厚葬了后,便悄然的定居在了此处。
虽然是差不多到了垂暮之年,但凭着能在京都王府中,能够安然做了近二十年帐房先生的资历,不到一个月王图便被当地热情而又淳朴的村民发觉,并一同恭请做了村长之职。
王图谢承乡邻抬爱,为了长久之计也就当仁不让的做起了村长,述职第一件事,便是给这里起了个地名叫做:赵公村,以暗表他对赵凌将军用命忠心护主的钦佩之情。
另,王图依着赵凌忠心救幼主之事,把人名地名稍加改动润色,编了一个大意如此的动人故事,杜撰给此地村志记载,数百年后,此地不远处,竟真的诞生出一位了不起的赵姓布衣将军,后来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赵姓将军,解甲归田荣登故里之后,扔以赵公村传说中的赵将军后人自居为耀。
春去秋来,万物生生不息,这一年小郡主年及三岁,王图有感小郡主的命运坎坷,想着金枝玉叶一般的小郡主自打一出娘胎,就无端端的坐着马车四处逃难受苦,便故此缘由,给她取了个芳名叫做文轲。
三岁的小郡主文轲对什么事都还朦胧不懂,不过却天生聪慧异常,多少明白些事理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会吃饭,而自己居然看到食物后居然会连一点胃口都没有,睡觉做梦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大概刚知道睡觉是作什么的时候,就再也睡不着了。
小文轲精神十足之余只好选择看书,不停的看书,因为她眼中那个整天苦悲着脸的爷爷:王图,一天到晚的把她关在屋子里只许看书,并且还叫了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婆寸步不离的看管着她。
不过这点还算能忍受,但无论自己怎样去央求,这个叫王图的坏爷爷,居然从来不肯叫自己出去和同村的小朋友一起结伴玩耍,天**动的文轲那别提有多难受了。
六岁那年,文轲终于鼓起了勇气决定问个明白“爷爷******”
“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你爷爷,在外面你可以叫我爷爷,但是在家里你一定要叫我王图,叫我王图就行,嗨嗨”由于情绪始终激动难以平静,再加上多年的颠沛流离,王图的身体状况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差,如今他每次要说句话时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连着生气,由红转紫继而白的面无血色,吓得小文轲从此后再也不敢提及,生怕眼前这位整日不爱言语的爷爷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此终老。
有一年,文轲实在忍不住,趁着聋哑婆婆‘熟睡之际’(其实聋哑婆婆禁不过岁月侵袭,无奈油尽灯枯在看管文轲时,悄然的就此舍王图离世)偷偷的跑到外面玩耍了一会,当她在和村童一起下河戏水时,她身体的怪异之处即被当时沿河捣衣的村妇们发觉,接下来获悉此事的村民们,虽碍着王图村长的身份不敢对文轲乱作主张,但是世间不免有多事的愚人,纷纷对文轲的身世添油加醋的大肆胡说八道一番:说文轲是什么河中龙王,鬼狐家的女儿,这些人不但信口的胡说一通到处散播,竟还有人因此丢下手中活计不做,专门去跑到居于僻静之地的王图家周围打探为乐。
当王图惊闻此事,他一言不发,悄悄的去起开了赵凌的骨灰陶俑,对几乎陪伴一生的聋哑婆婆都来不及处理后事,连夜的收拾停当便转赴他乡。
次日,赵公村的村民觉察后,都是颇为后悔,毕竟王图一家来到此地虽然寥寥数年,却出尽心力带动了村中不少的繁荣发展,后悔之余的村民们也是无可奈何,一个个都说:以后的赵公村,恐怕再也盼不到如王图这般有本事的村长了。
离开赵公村不远,王图就含泪草草掩埋了逝去的聋哑婆婆,对这位陪伴了一辈子的发妻,王图静静的默立在聋哑婆婆孤零零的土坟半响,最后深深三拜,一如年轻时二人喜结连理时那般一样。
旷野中死寂无声,马车的车轮“吱吱”的不停转动,不知又过了多少时日,伤心欲绝的王图带着文轲到了一处叫做‘破云山’的城镇边郊处才停顿了下来,定居前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赵凌的骨灰陶俑重新郑重的安葬好。
待做完入藏法事的外人离开后,因为没有给逝者以安息,年近七旬的王图跪倒在赵凌的第二个新墓前,声泪俱下深深自责不已。
回想深深伤心处,王图几乎昏倒在赵凌的墓前,一旁的文轲见状大哭道“爷爷,轲儿错了,轲儿今后一定听爷爷的话,以后,呜呜,绝对不乱讲话,也,呜呜,不去找小朋友玩啦,呜呜”。
文轲双膝跪倒,一边哭着一边对着赵凌的墓磕头,“赵叔叔,你原谅轲儿吧”
人虽小但话语切切,闻言王图停下哭泣,上前柔声劝慰道“好了,好了,轲儿没错,是王图错了,莫哭,莫哭,抹眼泪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从小爱哭的人长大,不会有好出息的,你要向赵将军那样勇敢******”
虽然还尚不明白,这哭鼻子和长大出不出息有什么关联,但是小小的文轲“嗯”了一声后,果然从此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再也不哭哪怕一声了。
居于此地后,数年间文轲脸上无悲无喜,终日以书籍为伴果真从未踏出房门一步。
怕自小把文轲养成一个孤僻生冷的古怪性格,王图见事不妥,便费了心思特意在此地周围找了个人迹罕至的青翠小山,就在这个低矮的小山峰上,虽然从王府带出来的银两已然不多,但王图还是咬了咬牙,省吃俭用的请人建了个还算精致的庭院石屋供文轲安然入住,又从离此有五十里远近的破云山城镇上,买了些稀罕的温顺鸟兽回来喂养,以此给终日默默不语的文轲解闷。
虽然新居地势幽然宁静,但小山峰下不远处,还有几户牧羊的乡野人家为邻,若从小山的峰头上远远望去,却是可以清晰的看到小山的背阴面,常年有不少破云山镇的农夫村姑们,在大片的山地农田里往来耕作。
如此安安静静的过了一段时光,文轲在九岁那年,从王图那里浅学了些音律,从此以后每当日出日落之时,文轲必然携琴筝到小山的峰头上弹奏一曲:
天有云兮而地有山兮
云有星兮而山有灵兮
天地悠悠而漫漫兮
山云漫漫而悠悠兮
谁欲往来兮谁欲剪断兮
天地兮,山云兮
星兮,灵兮
悠悠又漫漫兮,往来欲剪断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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