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有两日未见寒衣，这几日我带着草纸与小豪同他们到山上勘察地形，一路写写画画。
未曾想过，第三日我会遇见寒衣。彼时她穿着同以往一般的紫衣便装，提着剑，随一个男子出来了。我看出来，男子是个瞎子，生得挺俊朗，提着箩筐躬下身子采草药。他看不见，所以只能用鼻子闻。应该是世代传下来的医术，以及辨识药草的能力。
寒衣眼里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嗯……应该是的。我想，如果往后真的有一个人，能让她笑，不是那种微笑，也不是眼底里的笑，是真正的咧开嘴笑起来，那么她笑起来一定会很好看的，我相信。
我上前去向她打招呼，我抬起手摇了摇，她的目光扫了过来，眼中笑意全无。
我跑过去想停在她面前，寒衣倒迟迟愣在那里没有动作，那个瞎子却已经丢了箩筐挡在她面前，严肃道：“你们是谁？”
我真的是想一脚把他踢开，不但想了，还这么做了。
他吃痛的抽了一声气，我昂起头道：“关你什么事！”
但瞎子毕竟不是我的好伙伴洛水……我想世上只有洛水这样容忍我了。我估计他一拳就会打过来，但可能顾忌着我是个小女孩子，动作放轻了些，把我推开几米远。他放手的时候，我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一不小心滑倒摔到地上去了。
丢脸啊丢脸啊！这不是完全是客观因素，还有主观因素，主观因素是我内心有那么一丢丢的恐惧，一丢丢的屈服，就这样坐了下来。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想不明白。
苏言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我身后，他轻轻拉着我，打着扇子悠悠向瞎子道：“公子对一个小女孩都这样狠心。”顿了顿，小声续道：“我的人也敢动。”
我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小草碎，指着瞎子道：“喂！我们是来找寒衣的，你你你……你就这样把我弄倒了！”
洛水抱着我那台檀木琴终于追了上来。我躲到洛水后面，小声对洛水说：“喂，苦力，刚刚那个瞎子把我弄倒了。”
苏言墨皱了皱眉，我却没有看见。
洛水看看我，把琴递给我，默默走到一边。
我也跟着他走到一边。
因离得太远，我听不见瞎子和苏言墨说了些什么，但看着他们指手画脚的，都好像准备打起来了。两位翩翩公子指手画脚的模样甚是逗人，我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瞎子一看见我笑了出来，拿起拳头就想往苏言墨那里敲。
“够了。”寒衣终于发话了，她往前几步对瞎子道：“那是我的朋友。”
寒衣丫的是不是神经错乱了，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插话，我都快拿好糯米糕搬好凳子看戏了。
瞎子一下子文质彬彬起来，抱拳向我又向苏言墨鞠了个躬，“不晓得是寒衣姑娘的朋友，方才多多冒犯了。”
我挥挥手把琴又递给洛水，跑过去道：“没什么的。”瞎子开口道：“姑娘真是大方……”话音刚落，我想了想，就道：“你给我弄倒一次我就原谅你。”
苏言墨：“……”
瞎子：“……”
寒衣姑娘看看我，又看看苏言墨，道：“他是谁？”
我指着苏言墨给她解释：“我的朋友，苏言墨。”
寒衣瞥了苏言墨一眼，没有理他。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实在不好意思说我们是跟踪你来完成任务的，所以我笑着道：“我们是来游玩的。”
“你觉得我会信？”
我实在不好意思说我觉得以你的智商一定会信，所以我笑着道：“我当然觉得你会信。”
寒衣瞥了我一眼，转身准备走了。
我就紧张起来，跑过去拉着她：“寒衣啊啊啊，大好人啊啊啊，我们也是担心你嘛。”
我想，以我那星星眼，寒衣一定会原谅我的。因我相信我那么多次哄骗爹爹的成功经历。
寒衣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瞎子一眼，道：“我已经入了青琅教，也过的很开心。你们可以走了。”
我顺着寒衣的目光看过去，瞎子偷听！
我眼神复杂看着寒衣，寒衣也眼神复杂看着我。
我想寒衣一定是已经混进去了，觉得我们继续留在这里有诸多不便，也怕日后什么突发情况牵扯到我们，所以是下逐客令了。
我咳了一声，道：“嗯……这个……既然，已经要分别了……”
这个时候我忽然间想起多年前那个画面，紫衣姐姐抓住我的手，缓缓拉我上山；紫衣姐姐杀了要来杀我的人，保护了我。这两个人在我脑海里形成了奇妙的重合。虽然我不晓得她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我摇摇头甩开这个思想，这个动作在苏言墨眼里却显得特别突出。
我看着寒衣道：“我……我挺会弹琴的……我……我可以为你弹首曲子吗？”
寒衣看看我，又看看瞎子，漠然许久，道：“好。”
我就来到洛水身旁把琴抱过来，我盘住双腿，把琴放在腿上。
我弹的是首《阳关三叠》，曲子柔和带着淡淡的忧伤，足以诉说我的离别情绪，我弹着这首曲子，却在想着别的事。
我今后，还能见着她吗？
一曲歌罢，我却久久不能回过神。
瞎子慢慢地鼓起了掌：“姑娘的琴弹得可真是好。曲终，人散。也是时候离别了。”
又如何不晓得瞎子想的到底是什么呢，我却不能再找到留下来的理由。
我把琴抱起，慢慢站起来，看着寒衣说：“寒衣，保重。”
寒衣挥了挥手，转身走了，一句话也不说。
我甚至不晓得初见这个女子是在什么时候，仿佛天生的，我就没有见过她多说话，没见过她像平凡人家的女子一般眉开眼笑，追来逐去。虽是短短几日，我这样舍不得她。
我准备捏捏脸看看这是不是真实的，怎么就像在做梦呢！
手一碰到脸颊，一片潮湿。
还是忍不住了吧。
但我很快平复了情绪，用袖子把脸擦了一遍，转过头笑着跟苏言墨和洛水说：“我们走吧。”
苏言墨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道：“不曾想过，你的琴技这样好。”
我却没有理他。
我问道：“我们如今该去哪里？”像是问他们，其实更像是在问天地。
洛水终于正眼看我，说了一番话，“你也好久没有见过你爹爹了。”顿了顿，续道：“昨日我听闻他要去长安见皇帝，你……可愿启程去长安？”
我看看洛水，迟迟没有说话。
我也想过我的爹爹，或许我只是没有勇气，不晓得再次见到他，我要怎么面对他。或者呢，是认错，或者呢，是诀别。
场面就这样寂静下来，良久，我听见自己略颤抖的声音：“先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后天再启程吧。”
苏言墨和洛水看着我，不晓得什么表情。
我怕到了长安之后，要再弹一次《阳关三叠》。有得必有失。
长安长安，繁华的宫殿里可以让人长安，长乐，安宁。
我忽然间迷失了自己，我甚至忘记了出来闯荡的初衷，其实，只是为了要逃避爹娘给我的最美好的束缚吧。
长歌一曲诉衷肠，
安能予我梦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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