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

在我的印象里,长安是最繁华,最美丽的地方。

小时候茶堂里的说书先生,总是说起长安的事情。我会撑着手臂满脸认真和姐姐听这些故事,长安花开遍野,满街繁华,还有长安繁冗的宫殿,里面住着这个时代的主,住着皇帝的妃子。听说日日笙歌艳舞,歌尽诗词三百。姬子们的水袖宛转,翩翩起舞。这样的故事让我很向往,我十二岁那年的生辰,许的一个愿望便是到长安,后来不晓得有什么事情,把这件事深深置之脑后。这个时代的主,住在长安里,他的长安城里,住着他喜爱的姑娘。我心中那座长安城,又住着谁呢?

我们用了两日的时间来到了长安,长安真是个美丽的地方,可是我却找不到在纸上所感受到的那种感觉。现实中的长安,不过是座大大的宫殿。我不晓得,皇帝建造这样的宫殿,是否真的能够守护他喜爱的女子。最坚固的城墙,难道不是自己的心吗?但我是真的太小了。

我背起行囊下了马车,长安街人来人往,我看到城楼上长长的牌匾,长安。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无上的君主把长安城定为国都,这里很繁华。初春时节,又是清晨,纷纷扬扬的小雨,溅在地上就如情人喃喃低诉。茶楼前的青石板凉到极致,我想起日前想带洛水到万春楼。万春楼,就是建在长安。我背着行囊路过万春楼的时候,可以听见里面的歌舞妖娆,甚至可以听见寻欢之客笑声。重重楼阁,浩浩殿堂,都不是我想象的样子。倘若长安只是一幅皮囊,只是那些宏伟的建筑,袅袅的繁花。

这不是我心中的长安。

“阿箫,你爹爹是未时觐见皇帝,舟车劳顿,你也累了,不如先歇歇吧。”洛水把我的琴递过来,我紧紧抱住那把琴。

我看着洛水,却在想着别的事情。想起小时候爹爹要我学琴,彼时我不过想要学习技艺,现在想着,长大了,有样寄托情怀也是好的。

良久,我点点头,抱琴先走了。我想洛水跟在我后面,可以我看见我那曳地的裙子,飘逸清淡的素色同周围是这样格格不入。我抱着琴,每走一步都这样沉重。

“前面有一个长安客栈,宜我们暂居,我们先到那里安定下来吧。”苏言墨打着扇子道。

我缓了缓脚步,让苏言墨走在我前面,让他带着我走。

我们来到长安客栈,我踏上上楼的木阶梯,来到房间,迎面而来鸢尾花的屏风,几支蜡烛立在屏风后的方茶桌上,并未点燃,我从鸢尾屏风看到蜡烛的影子。想了想,我绕到屏风后,把琴放在茶桌上,把琴布拉开,弹了一曲《西江月》。一曲毕,门忽然被推开,我看见屏风后有个长长的人影。我没有听见脚步声。

“弹得真好。”这样的嗓音,一定是苏言墨的。

我把琴放到一边,拿起茶壶,自斟了一杯,抬手喝下去,又默默玩着茶杯。“不请自来,背后偷听。非君子所为。”我淡淡道。

苏言墨打着扇子走进来,坐到我的对头,我默默给他斟了一杯。

“怎么,喝茶像喝酒似的?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苏言墨把扇子合起来,悠哉游哉看着我。

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道:“你还没告诉我,一路跟着我有什么用意呢。”

他原本举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悠悠道:“为一知己,赴汤蹈火。”

我以十四岁小孩子没有的表情看着他,以十四岁小孩子没有的语气对他说:“何人知己?”

他将那茶喝了下去,“对饮之人,便是知己。”

“如此说,当是万春楼的舞娘姬子同你对饮,也是知己了。”我看向他。

“舞娘姬子,哪里比得上将军之女?”他悠悠地说,这样的话语,这样的语气足以让人心惊胆战,我却并没有感到害怕。

“你晓得的很多。”我撩起袖子又给他倒满了一杯茶。

他看着我,把我放在一旁的琴搬上来,给我弹了一首我不会的曲子。“将军之女,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是忘了罢。”

我疑惑地看着他,今日……并不是我的生辰,我的生辰是在三月初七,今日是三月初四。

他看着我疑惑地眼神,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方才那首曲子,便是送你的生辰之礼。”

我记起来了,今日是我阿姐的生辰,我的姐姐,蔚锦容的生辰。

但我又觉得不必告诉他,点点头把琴从他手里取过来,当他不在似的自斟自饮起来。

他看着我良久,道:“锦箫。”

我“嗯”了一声,拿起茶壶准备斟茶,不看他。

他续道:“你有个婚约,你晓不晓得?”

我拿茶壶的手一滑,茶壶就这样碎在地上,我慌了,连忙低下头去捡,无奈陶瓷碎片划伤了我的手指。

我倒还在淡定地捡着碎片,苏言墨瞧见我的手指有一道淡淡的血痕,抓起我的手道:“你划伤了。”

我看着他抓着我的手,一脸茫然。“我这么大的人了,划伤怎么了?更何况只是小小的伤痕。”

窗外忽然想起一声炮响。

他看看我,放下我的手,喝了杯茶,道了声:“失陪。”便匆匆走了。

我一人在房中自斟自饮,一言不发,倒也乐哉。

今日喝茶真是喝饱了,这茶壶也是忒大了。

我自己都不曾想过今日会这么平静跟苏言墨讲那一番话,回想起来都心惊胆寒。

想起他方才走的那一刻……敢情……他是被我的难得的严肃形象给……唬跑了……?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冷笑了几声……嗯……是傻笑……

如果他认真了呢,会不会很揪心?

我把桌上的琴拿鸢尾花纹的琴布套好,心中想着需不需要到苏言墨房中向他解释一下,站起来。一转头,那块琴布同屏风上的鸢尾花在我脑海中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重合,我的脑袋蓦地一疼,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岚山上的一个画面。

紫衣姑娘牵着我走上山头。

当灵台又恢复清明的时候,我想:反正离午膳还有半个时辰,届时唤苏言墨吃饭再一并解释也未尝不可。

于是我回到床上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就开始我的白日大梦了。

我没能起得来,还是洛水一脚踢开房门吼我起床的。

好吧,其实我一丢丢也不晓得他是踢开门的,只是按照我的推理--门框松了,门上有脚印,判断来着踢门。对于门框松了这个事儿,唯一的结果是洛水赔了店家一个金铢,然后找我怨声载道。

前面他坐在床边嘀咕了几声什么,我没听清。后面他越说越大声,我其实已经被吵醒了,只是不想动。

他终于忍不住吼了句:“你丫的再不起来我把你小时候不穿衣服在窑子里跑的事情告知天下!”

我翻个身就抬腿踢了他一下,依旧闭眼迷糊道:“再吵老娘就把你小时候不穿衣服陪着我在窑子里跑的事情告知天下!”

他咬牙道:“你……”

我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满脸都是火光……嗯……这个……真不好形容……我把睁开的眼睛闭上,回想起无数次他催我起床的画面……咳咳……不堪往事啊不堪往事!

我在床上又翻腾了一会儿,蒙着被子坐了起来,洛水扶额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道:“我去换茶。”我嫌弃看了他一眼,起身整理着装。

我同洛水饮了一壶茶后,我到苏言墨房前去敲门,门内并无人声,我担心他会记恨我,又害怕他正在休息,在门前踌躇了半刻,没有进去。

这一阵势,却是我不道德了。

用完午膳,我们便赶往皇帝同我老爹开会的地方长顺楼,事实上,不只有我老爹,还有一批文官武将,其中武将居多,不然洛水也不可能收到风声。

苏言墨并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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