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没心没肺，但我还算尽了本分，去见了阿爹。若是往后有紧要事，洛水也势必会告诉我晓得，我其实没有那么担心。
担心也这样，不担心也这样，还不如轻松些；
昨日是阿姐生辰，想庆祝也无法，不想庆祝也无法，还不如就把这事儿给搁脑袋后去。
我想带洛水去的地方就是万春楼。
万春楼是长安有名的青楼，却又不是青楼。万春楼，舞娘姬子都只卖艺。那所谓上房，无非就是让客人谈事情的。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谈那些机密事情，要抓你的人怎么都想不到来青楼抓你，因抓你的人不会是你的娘子。当然，也极有可能娘子来抓奸搞到灰头土脸的。这个万春楼，挂着青楼的牌子却做正当生意。若不是这一点，我也不会让洛水来到此地。
我今日打扮得比平日艳丽。有从蔚府带出来的极其名贵的蜀娘亲手绣的羽鹭朱衣，还有一把专配此朱衣的名唤作……嗯……“七星八彩九月玲珑清琉璃扇” ……我对这名字着实纠结，因它太长太难念。而且……其实这扇子并不是“七星八彩”，更不是“玲珑琉璃”，它只是用丝绸做的，全身上下只有朱红这一种颜色，同“七星八彩”八竿子打不着边儿。至于发型……以前总是随意地把头发绾起来，今日……配上许许多多五花八门的头饰，看到我自己都眼花缭乱。洛水看了我这一身装扮后，笑得在地上直打滚。
真天真的一个孩子啊！我悲叹，踢了他一脚。
之所以要打扮得如此鲜艳明丽，是因我要假装姬子混进去，普通女人不可进万春楼，我离开了蔚府就是普通女人……嗯……应该是普通女孩，但我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而我又不肯假扮成男人，只好这般了。
走进万春楼，一个酒醉的男人便贴了上来，我有些奇怪。我愣了愣，不敢妄动，过了一会儿，一个看似比我年长的姑娘走过来拉开那个男子，并好声好气将他赶出去。
我想：这儿风气还算可行。
可能因我打扮得是在浓艳，引来很多或贪婪，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听小侍说，入了万春楼的女子都是二八年华以上的，而她们肯定不晓得我今年才十四岁。哦，勉勉强强算十五岁了。
从进来的时候洛水的目光就没有生动过，深情就没有愉快过，动作就没有大方过。
他愣在那里，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告诉他：“带你来看看美女子。”
他的眼光瞬间生动起来，碍着楼中许许多多人的面，不然我看他是要跳起来了。
“怎么对我这么好？”他又把目光楚楚可怜投向我。
“为了还你的两颗杨梅。”
“……”
“哦，还有一袋包子。”
“……你记性到底有多好？……”
“不好，我不记得踢过你多少次了。”
“……够了。”
一个紫衣华裳打着七彩百棠花纹折扇的妖娆姑娘走了过来，她同寒衣一样穿着紫衣，但我觉得，还是寒衣姑娘漂亮一点。
“妹妹长得可真是精致，比得上万春楼里所有姑娘了，若真是青楼，必定能当上头牌……”半晌做作地皱了皱眉，“妹妹的脸生的很，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入楼的？”
我淡定看着她，打了几个哈哈拖延思考的时间，道：“我前日入楼的，掌事让我唤作锦娘。”她点点头，又道：“半个时辰后万春楼有个万春宴，不如锦妹妹也来参宴吧！”
我又打了个哈哈，装作很内行地说：“掌事倒没有同我提起过，这般，我的这个好友，也来参宴。”
洛水正要拉住我，她却说：“自然是极好的。”
洛水一脸鄙视地看着我，我淡定回望着他：“是不是男子汉？！”
“你觉得呢？”
“不是。”
“我是男子汉！！”
“既然是，就必须要去青楼！”
“那，那些没有来过青楼的人是不是都不是男子汉？”
我点点头肯定道：“嗯。他们是女子汉。呸！女汉子！”
洛水凑过头小声道：“皇上也不是男子汉。”
我也凑过头去小声道：“经科学研究结果表明，皇上微服私访的时候入过青楼。”
他一脸微笑看着我，突然吼道：“蔚锦箫你坑够了没有！”
我淡定看向他，淡定从兜里摸出一块糯米糕，“没有。”
“……”
半个时辰后，我们坐定了等传说中的“云姬子”前来。
万春楼掌事说，她的父亲是皇帝唯一一个不因世袭而因立功册封的郡王爷，可见他功绩卓越，人称“云州郡爷”，而她，则是云州郡主。她舞修得极好，皇城民坊间皆传雅号“云姬子”，舞得顶好的一曲是《瑶城平仙》，这个作品曾获过皇帝的一声好字。“云姬子”姓虞，名若烟。“虞”谐音“云”，且后面又有“若烟”二字，故“云姬子”。云姬一曲，天仙下凡。这是当朝对虞若烟最高评价。
我们在那儿等了好久，万春楼掌事又告诉我们，虞若烟正在会客，且会的是当朝王爷，让我们等候一会儿。
我拖着腮坐在那儿，百无聊赖，想着类似于贵族同贵族联姻的事情，这个王爷同虞若烟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虞若烟终于下来了，长得喜人。她走到舞台中间，抱拳，即使是普普通通一个动作仍有她出众的气质，道：“诸位对不住，久等了。”话音刚落，台旁的姑娘们纷纷吹起笛箫，弹起古琴和琵琶，以作配乐。
她舞得极好，飘扬的衣袖，以及适可而止的那一抹抹动人妖娆的微笑，舞步柔软，身姿轻若柔柳，仿佛她是天上最明亮的太阳──不敢直视。可谓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我的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愧为‘云姬子’，舞得这样好，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参宴果然没有白来。”
“还不是最好呢，姬子那曲《瑶城平仙》才是舞界精髓。”
……
我忽然想起我的阿姐，她的舞也是极好。可我已久不见她。她若能在皇帝面前一舞，定是能轰动整个王朝。
舞停了，他们不停地鼓掌，我心不在焉鼓了几下掌。
洛水问我：“你可有什么心事？”
我笑着摇摇头道：“没有。”
我并未看见楼上一扇房门打开，闪过一袂白色一脚，隐有茶香。
阿姐曾这评价过我：“阿箫低眉沉思之态最为好看。”于是在我低眉沉思之际，就被方才那位问我名字的姑娘拉起。
“锦妹妹生得好看，舞自然也应当极好。”她明显是在刁难我。
我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赔笑道：“姐姐说笑了，我的舞是极差的。”我伸出手比划道：“连云姬姐姐一根毛毛也比不上呢。”
那姐姐就贴过来假心地笑道：“可别让大家失了兴致啊。”
我再三后退，那脑子略有问题的姑娘就再三前进。我快要被逼疯了！
于是在那姑娘的调戏之下，虞若烟的得意的眼神之下，我踏前一步，压根儿忘了虞若烟其实是云州郡主，又是皇上都赏脸的云姬子，叉腰道：“我是……”
本来一直在一旁喝茶的洛水一把拉住我到他身后，向那些人解释：“她只是平民人家的姑娘，无资本学舞，你们无须再为难她。”
那姐姐就把百棠扇一撩，道：“公子，若锦妹妹不会舞，她又是如何有资本入万春楼的呢？”半晌，一字一句深有韵味地道：“如此看来，锦妹妹莫不是万春楼中的舞娘？”
洛水正要开口，我摇摇手道：“我跳，我跳哈哈哈哈哈……”
那人脸上就明媚笑意看着我，“如此，云姬子的《瑶城平仙》你会吗？”
我看到花台上正在喝茶的虞若烟忽然变了脸色，我淡定笑道：“不会。”
虞若烟又恢复正常继续喝茶了。
那人又为难神色，皱眉嫌弃道：“你会什么就什么吧。”末了还添一句：“万春楼是长安最大的歌舞坊，可莫要惹了大家话闲。”
我淡定走向舞台，一抬眼，看见楼上闪过一袂白色衣角，这使我想到了苏言墨。
但此刻不能想他，我马上又集中精神跳舞了。一舞罢，我觉得自己还不错。想了想，我这种人自我感觉真良好。我停的时候，大家都愣愣地看着我。随后，响起掌声。
几个有学识见多识广的人叽叽喳喳说了一堆。
“锦姑娘此舞虽平凡，却也是娇小可人，婀娜多姿啊。”
咳咳……
“锦妹妹此舞名唤《百天》，从前诺家小姐曾教过几人，不过小姐前几年却以谢世了，那几人都四散了，真可怜了如此年轻的女子。”
咳咳……
“传说《百天》已失传，今日锦姑娘再跳此舞，真是惊鸿一现啊！”
咳咳……
这时，我又看见楼上一袂白色衣角，以及着白衣的男子的背影，像极了苏言墨，一转眼，却又不见了。
《百天》此舞是阿姐叫我的，我也只会这一舞，诺家小姐原为平凡之人，故作《百天》。她自幼不见爹娘，又传闻是因体弱多病爹娘养不起而被抛弃。总归来讲，这些都是小侍告诉我的，而传闻终归是传闻。诺家小姐，曾到蔚府茶堂当过舞艺夫子，我见过她一面，面容消瘦却又姣好，我点头唤了一声“诺夫子”。她却没说什么，只点点头，似乎连笑都没有力气了。那一次见她，是最后一次见她。三个月后，小侍告诉我她辞去夫子职位，到了诺家由养父母收养，养父母无子无女，很是疼爱这个舞蹈很好的养女。她也经常跳给他们看，逗他们开心。一年之后，小侍又告诉我，诺家小姐已经因病而死了。诺家老爷夫人都很悲痛，将她最爱的一枚玉佩留给她作陪葬品，传闻那是诺小姐同心上人定情之物，但，还是那句话，传闻终归只是传闻。
她的舞作《百天》流落坊间，平凡却展现了女子的娇柔之美。并不像虞若烟的《瑶城平仙》，激荡起伏，我是见过《瑶城平仙》的，在蔚府一年一度的春灯会上，由一品府姬所舞。
我默默下了台，往花台上的虞若烟看了一眼，她的脸色难看极了。
我走到洛水身旁，拉起他袖子站起来，往后说了声失陪便走了出去，走出楼门。我怕引起事端。
一路无话。快到长安客栈时，洛水问：“你晓不晓得你要道明你是将军之女时，我为何拉住你？”
我老老实实听审：“是因皇帝下令寻我，四处皆眼线。”
“那就对了。”他看着我，“那还胡闹！晓得《百天》的也不过几人。他们若有疑心彻查，你是一定会被发现的。”
我完全没想到这一点，愣在那儿。
“做事之前要先经过脑子，晓不晓得？”他指指自己的脑子，生气看着我。
我以无比乐观心态看着他：“不跳都已经跳了，你想怎样？难不成给他们每人一剂毒药忘尽前尘呐！”
他一下提起兴致就顺着我转移了话题：“是有毒药忘尽前尘的吗？那得给你来一剂，让你从头来过。”
我乐道：“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有趣了？”又道：“忘尽前尘的毒药当然是你来调制出来的啊。再者，我重新来过忘了你，你不伤心吗？”
他叉手调戏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你久了，也就有趣了。再者，当然不伤心啊。”
我怕笑着跑在前面，“那就不伤心吧。”
他扶着额头叹了一声，道：“受不了你。”
我乐哈哈跑进客栈，连小二看见我这傻样都忍不住看几眼，又乐呵呵跑上楼梯，下楼的客人当我脑残一般看着我，我乐呵呵打开门，却再也不敢乐呵呵了。
一白衣男子负手背对着我，衣裳颜色与款式同我在万春楼看见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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